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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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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姤震惊地目送孙掌柜的背影远去,回头来看酒坛时就带了敬畏:“君言三百年前人情练达,诚不我欺。”
书童极开心,拍着手道:“酒大叔太厉害了!孙掌柜连年拿了先生的书不知赚了多少,还这等吝啬,活该放一放血!”又转头嗔着慕秀才道:“先生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一口就将下部书的润笔也给抹了,若非酒大叔仗义直言,我看也不用买纱罩屏风了,连个纸罩都买不来!”
秀才被书童数落得略局促,只好挠挠头。
元姤想了想道:“其实不用罩,阿清在边框上画一圈防尘符就好。”
清颐先前就想说不必买纱罩屏风,让师叔画上几个防尘防火的符咒贴上便可,只是被酒坛一脚踢消了音,此时听师叔如此说,“咦”了一声道:“就画在边框上行么?不用黄纸也可以画符?”
酒坛刚又啜了口酒,闻言险些喷出来:“道法自然,随心所欲,你这孩子如此着相!方才你师叔临书空符不也成了么!”
“那是师叔啊!我的修为离师叔天差地远,不用黄纸也不知行不行。”清颐抓狂地想。
元姤看出他的踌躇,点一点头道:“因为你行,才要你画。”
清颐被师叔肯定了,信心大增,怀里取出画符的小笔,又去掏朱砂。
元姤却将慕秀才磨好的一砚台墨递了过去。
乌木框上画黑符,画没画上都看不清。清颐直画得战战兢兢,唯恐出错。
元姤在旁边给他托着砚台,一边曼声指点:“画符当心平气和,下笔需胸有成竹,不可生犹疑心,笔过意过,不可反复涂抹,笔意到处符自成,纵未染墨色也无妨碍。”
算起来,这还是清颐第一次得师叔指点,胆气一壮,笔随意动,越画越顺。等一个框子画完,体内真气流转,愉愉然,栩栩然,神清气爽,自觉大有进益。
符画完了,几人辞别了苦苦挽留的慕秀才,往集贤书肆取了孙掌柜允诺的银钱,往街头寻了家酒肆用饭。
因想继续赶路,酒坛也没多喝,只装了一囊带走。张大郎想抢几本《春秋扇》带回镇上,要在县城逗留几日等待刊印。大家用过酒饭,拱手道别,各奔西东。
元姤一行三人出了城,不紧不慢往下一个城镇进发。元姤与酒坛夜里都是不用睡的,也不怎么困倦,清颐却仍沉浸在方才画符的奇妙境界里,一边走路一边出神。
酒坛向元姤道:“你若出手画符,令那屏风水火不侵也是可以的,却为何只让清颐画个防尘符?”
这话连清颐都惊醒了,也忙扭了头去看师叔。
元姤摇头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似慕秀才家世,若突然有了一面水火不侵的屏风,那才是招祸呢。恐怕还会连累里面栖身的崔生和文鬼。我辈修道顺乎自然,和天地耍耍花招、打打马虎眼可以,若一心一意总想逆天行事,没有不遭报应的。”
清颐听了,若有所悟。
酒坛面上微动,将元姤深深看了一眼,有些莫测高深。
又行了一个多时辰,清颐始终在走神,又屡屡去看师叔,欲言又止。
元姤终于忍不住了:“阿清要问什么便直说,总看着我做什么?”
清颐的师父乃是掌门真人,弟子众多,事务繁忙。清颐入门晚,道经术法多数是师兄教的,教导他的师兄年纪不大,自己也是生搬硬套半通不通,因而格外不喜清颐多问,清颐又是个老实孩子,在门中近十年,竟养成个多思少言的沉闷性子来。
自从跟师叔下了山,师叔年纪较师兄更小,虽然看来还温和,却也不多话,清颐也没敢当面请教什么。今日师叔亲自指点他画符,言辞温和,清颐觉得,似乎师叔也是可以请教的。
当下嗫嚅着道:“就……就是师叔昨夜降服那崔生时,口中所念,似乎不是常听的符咒,依稀……是《道德经》里的经文?”
元姤理所当然道:“是啊。”
清颐有点呆:“师叔为何不用符咒?”
元姤有点伤脑筋地看着这个师侄,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清颐见她脸上现出了师兄骂人前常见的犹疑之色,当时就缩了:“师叔若不便……”
元姤苦恼地摇了摇手:“我不知要怎样和你说……阿清,你觉得符咒是什么?”
这个清颐背过,连忙字正腔圆诵道:“符咒着,沟通天地,意达鬼神……”
元姤竖起一掌止住他的死记硬背:“不是让你背书……唉!我只要能将意思通达于天地鬼神,用的是符咒还是《道德经》又有什么不同呢?符咒是死的,临场却需机变,以经文为符咒,只要能将意思表达出来,哪怕断章取义,只要道理通了,就有效用。”元姤年少辈高,从来没教过弟子,解释起来就有点语无伦次,只好拿眼睛冲着师侄眨一眨:“你……你还是说说具体那句不明,这么没头没脑的,我也说不清……”
清颐确信师叔是真心想教他的,眼睛亮晶晶地道:“师叔先说‘无之以为用’,是道他腹中有书不如无书,‘有余以奉天下’是教他敞开胸怀,将藏书传于天下人,所以那崔生才将文章喷出?”
元姤颔首,颇欣慰。
“后来说‘圣人为腹不为目’呢?”
“那是告诉他看书不如吃饭,不如别祸祸书了,努力加餐饭。然而他是个瞎子,看书便是吃书,果然是个‘为腹不为目’的,这句合了他的情形,竟将前面的工夫也白费了。”元姤将双手一摊,神情无奈。
清颐疑惑道:“师叔……师父讲经时,此句似乎不是这个解法。”
“所以我说,断章取义亦可,只要你说得通道理……”
清颐有点混乱,努力再问道:“当时那个文鬼大声念诵,师叔以‘大音希声’封了他的口,但我分明还听到窗外草虫鸣叫。”
元姤道:“都说了是‘大音’希声,自然是声音越大就传不出来。”
“末后师叔说‘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呢?”
元姤笑道:“这句你该记着,十分有用。无论对方怎样唬人的术法,铺天盖地一般,那都只是个‘有’,你回他个‘有生于无’,便可令那术法返璞归真,空空如也。最后的‘上善若水’,那没什么,不过是驭水的常用句罢了。《道德经》亦可,《南华经》亦可,《归藏》、《连山》、《周易》种种此类,只要你能将道理说通你的心,哪怕是歪理,也有咒符之效。”
清颐捧着脑袋细细体味,元姤也教得开心,唯有酒坛一声冷笑。
“老酒你笑什么?”元姤奇道。
“我笑你这般教阿清,好似揠苗助长,非但不能帮他,反而害了他。”
清颐和元姤齐齐望住他,异口同声道:“啊?!”
“你什么境界,阿清才什么境界?!你神识已成,体内真气随心所欲,自然用起咒符来也随心所欲。阿清画个防尘符尚且要仔细控制真气,若用你那些乱七八糟的咒语,能放出术法来才叫怪!”
回头又骂清颐:“你也不走走心,师叔说什么就信了。便如凌空书符,阿元写了就成符咒,你写了能出来个甚?你道咒符为何是死的,那些咒符都是前人总结好了的,念诵时真气自然沿固定经脉行走,发出体外,才成术法。你如今就像个初学写字的孩子,横竖撇捺都未学好,学什么随心所欲的狂草?!”
师叔师侄面面相觑,师叔率先将目光挪开,略心虚。
元姤不是没经过打基础的阶段,只是她已写久了狂草,早忘却一笔一划写横竖撇捺的时光,险些将师侄带歪,心下觉得十分对不起掌门师兄。
酒坛也很头疼,只得帮他们两个定个章程:清颐继续将入门的符咒功法扎好根基,碰到不懂的可以问,却不许好奇元姤所使的术法。
总算将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局限在一个较小的危险度里。
“我怎么就变成带孩子的了?”酒坛忧伤地想:“能把这么两个棒槌绑作一路游历,可见他们那位掌门也是个棒槌!”
遥远的青濛山上,乾玄掌门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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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厘头小剧场:
半天之后,清颐猛然想起一事,忙问酒坛道:“老酒寻来的那一包,崔生食之便呕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当时元姤吩咐他去寻点能催吐的东西来,酒坛却道陈掌柜处有,后来带了一包,效果斐然。清颐十分好奇。
酒坛嘴角微翘,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来:“我请陈掌柜在书肆里搜罗了几本陈年腐儒所出的文集,精选了数篇锼刻骈偶、佶屈聱牙的,又并酸气冲天、读之掩鼻的,下流放荡、不以为耻的,烧成纸灰,准保那鬼吃了不消化。”
清颐打了寒颤。
元姤盯着酒坛瞧了半晌,慢慢问道:“老酒……可识得吾派祖师?”
酒坛想起崔生所讲癸龠真人往事,微微一笑:“贵派祖师是个妙人,惜乎未得一见。”神情颇向往。
元姤嘴角微微一抽,默默把头扭向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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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风妖图志文鬼》
“文鬼者,一而二,二而一也。其一为耽于文者死魂所化,瞽,以口为目,食文精华;其一为文卷应执念所化,诵读文章,声若洪钟,为瞽者目。二鬼并行于世,而锦绣篇章散断。然千年华章,亦赖其得传后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