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凋零》广渊家的猫

33、三十二

　　三十二、
　　叶告的眼映着一墙血色，一颗心拼死地拍着胸壁，几乎要跃将出来，他也用力张大了眼，生怕眼泪就此滚落。
　　“我们……”叶告的声音有点哑，哽了一哽才能继续：“我们得离开这……通知公子……”
　　“我们……”他使劲吸了下气，用力把眼里的水雾眨掉：“我们……”
　　章柳终于动了，开始是极缓慢的，绕开了叶告，走向斗室的一角。
　　那角落里有一段向上的台阶，台阶尽头微微透着点光芒，似是通往地上。

　　章柳越走越快，几大步冲上了台阶。叶告连忙跟着跑上去。
　　台阶尽头有门，铁门。铁门上有锁，铜锁。
　　叶告正想自门缝向外看看是什么所在，章柳已经一脚踹在了铁门上。
　　铁门发出一声轰响，纹丝未动。
　　叶告听这声音都觉得腿疼，忙道：“别忙，我找个家什，看看这锁能不能捅开。”
　　章柳恍若未闻，第二脚又踹了上去。
　　这次铁门动了动，尘土扑簌簌掉了两人一头。
　　章柳一脚接着一脚，不知疲惫，不知痛楚。
　　铁门颤抖着，轰鸣着，终于门轴自墙壁间脱落下来，铁门歪斜着跌落开来。

　　门外一片刀光斩落。
　　叶告早提剑在手，猱身而上，护住了章柳。早在章柳踹出第七脚时，他就听见外面一片吵嚷，有七八人闹哄哄冲了过来。
　　章柳再一次绕开了叶告，闪过一抹刀锋，一拳砸在刀身上。
　　章柳的拳头或许不够硬，力气却足够大，那持刀人一时未料这个瘦瘦小小的东西有这样的力气，刀身剧颤，脱手而出。
　　章柳第二拳，就砸在他胃上。
　　章柳个矮，打这个位置最是方便。
　　这汉子捂着胃，虾米一样蜷缩着倒下了。
　　叶告扑上去补了两剑，虾米彻底消停了。
　　叶告此刻可不敢容情。
　　他百忙里打量了下四周，见此处似是间柴房，自柴房门口往外看去，一处阔大的庭院里人来人往，剑影刀光，还不知有多少敌人。

　　章柳已经大踏步往外走去，生生走入了一片刀光。
　　叶告俯身拾了几根木柴假装飞刀，瞄着一名汉子猛攻。
　　那汉子挥刀挡柴的功夫，也被章柳撂倒在地。这个还更惨些，半坐在地上的功夫高度恰是合适，被章柳屈了两根手指，恰插进两只眼眶。登时眼前一黑，随即颈侧一凉，立时了账。
　　自然是叶告赶了上来。

　　叶告赶上前来帮章柳挡开几处攻击。——这家伙简直不要命一样，用拳、用爪，挥舞着、撕扯着，似也不知闪避，但偏偏又能在间不容发之间微微转侧，避过迫在眉睫的刀锋。
　　七八条汉子，竟是被她一个，逼得步步后退，生生退出了柴房。

　　叶告一踏出柴房，忙抬手将联络的烟花打上天去，一抬头的功夫，左右压力徒增。那些步步后退的汉子突又压了上来，将章柳、叶告团团一围。另有几人乘机往柴房冲去。
　　叶告心下一惊，大喊：“小柳回来！守着门！不能让他们冲进隧道去！”

　　章柳打得虽疯，倒还听招呼，身形一晃，掉头又冲了回来，拼着背上开了两道口子，牢牢堵住了柴房门口。
　　她立在门内，那些汉子挤不进来，人再多，够得着的不过三四人。
　　章柳一脸木僵，两行血泪，罗刹恶鬼一般守着间柴房，打得日月无光。

　　叶告跟在她旁边拎着剑补漏，中间还捡了把刀给章柳。
　　章柳不惯用刀，她嫌轻了，倒是那些新补上的汉子有一根熟铜棍，被她劈手夺下，舞得虎虎生风。

　　叶告放出求援烟花时，并无料着援兵来得如此之快。
　　因此听着弓箭声破空而来时，心里委实凉了一凉。好在他与章柳站在门内，门外乌泱泱堆满了人，自忖弓箭应不易射准。
　　一轮箭下，外围的汉子们此起彼伏地惨呼起来，登时倒了两三个。——箭并不密，自院外围墙射过来。
　　紧接着一把少年的声音在墙头上响起：“小四！是你么小四？！”
　　叶告把眼里的汗擦了擦，抬头正看见陈日月蹿上围墙，扯着嗓子喊起来：“小三！别让这些人跑了！他们……他们勾结女直人，把辛大夫给害啦！”
　　喊到后来，嗓音发哽，声都劈了。他看见陈日月，知道公子必不会远，心里一松，半日来种种悲伤愤怒惊恐紧张都翻上来，鼻中一酸，眼泪扑簌簌往下掉，忍不住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提剑将章柳打过来的汉子捅了个对穿。

　　却说陈日月如何在此呢？
　　陈日月带着一队人绕在汇珍商行后门，刚进巷子口就觉出不对来。
　　商行后门大开，门外停了辆骡车，车是套好了的，车夫没精打采地坐在车辕上。四个护卫在门边站着，却全都伸着脖子往院里面瞧。
　　远远听见院子里一片喊打喊杀声。
　　陈日月沉得住气，轻轻一挥手，身后这队人如狼似虎往上一扑，将车夫护卫团团围住。
　　陈日月带了一队八名衙差，夹着甘陵泽的四名亲卫，人数占优，又有心算无心，不多时全部拿下。
　　陈日月抽剑搭在一名护卫颈子里，笑嘻嘻地问：“贵商行这是忙什么呢？”
　　护卫惊得脸都抽了，陪着笑道：“小……小哥儿，咱掌柜的要出门，我们……在这儿等着。”

　　陈日月笑啐：“骗谁呢？掌柜出门不走前门，在这里鬼鬼祟祟。院里面这又是做什么呢？”
　　扭头跟衙差们道：“这大哥忒不实诚，哪位哥哥来给他松松筋骨。”
　　陈日月跟这里一兜一搭套着话，早将另一只手背在身后打了个手势，四名亲卫各寻地方翻墙而上，两名衙差堵了门，两名往院里去探看。

　　人刚分派完，院子里就炸起一枚烟花。
　　把陈日月吓一跳。
　　他和何梵、白可儿方才分开，这院子里是谁在求援？
　　顾不得问话，叫人先把俘虏绑了，陈日月也翻墙上去了。

　　汇珍商行占地不小，五进的大院落，叶告他们冲出来的柴房在第四进边上，陈日月先一眼看见个盘领白衣人与一群商行护卫打扮的汉子在厮杀，心中一跳，暗道：“怎么还有女直人呢？”又想：“这商行的护卫可够多的。”
　　往后一瞧，门里那个隐约是叶告，这才发现那个女直人个子有点瘦小，头发也是齐的，再一看，咦？！这不是章柳么！
　　陈日月心思快，想了这么一大圈也就眨眨眼的功夫，没耽搁他招呼亲卫们放箭，更没忘了派人去叫援兵。
　　商行里护卫足有三四十，他带的人不够多。
　　不过也不怕，射了两轮箭，陈日月扯着嗓子喊起来：“官兵办案！放下武器！”
　　宁化县是宁化军就食之所，军中士卒都出动了，不想谋反的人都得掂量着点。
　　结果，下面没人停手，乒乒乓乓继续。

　　陈日月：“……”
　　陈日月想起来刚才叶告喊的那一嗓子了。
　　他心思灵巧，转了下眼珠又加了一句：“赶紧住手！只问首恶！”
　　（胁从什么的……咱也没说不追究嘛。）

　　这样一来，就有好些人犹犹豫豫停了下来，也有一群人埋头往前院蹿去。后门那站着衙差，也是看得见的。
　　结果前院一阵喧哗，也有一群衙差冲了进来——身后还跟了几个税吏。
　　却说税吏们往汇珍商行前门去查账，只见整个商行里乱哄哄的，几个学徒下人没头苍蝇般乱撞，连抓了几个问情况，有说女直人打进来了，有说东家仇人来寻仇，有的什么也不知道跟着乱跑，连个能主事的都没有。又见后进院子里又是烟花，又有刀剑喊杀声，甚至动了弓箭。税吏查账也是有衙差护卫的，当下几个人一合计，索性冲进去看看情况。
　　这百战之地，民风彪悍些，税吏们也是胆量壮的，一并跟着打进来了。

　　前后都有衙差堵着，陈日月又指挥亲卫们放了两轮箭，终于有人扛不住带头扔了刀。
　　这一下便如点着个火星，立时叮叮铛铛，武器扔了一地。衙差们也押不过来，只将人都撵至墙根下蹲着。
　　唯有围着柴房那一批人，依然打得火热。这些心中却暗暗叫苦，不是不想停手，只是也得章柳肯留手啊。
　　陈日月琢磨着怎么才能拉住章柳。眼见这孩子两眼血红，已是打急眼了。
　　主意还没拿出来，忽听得守在后门的衙差大喊起来。扭头一看，险些气炸。

　　这商行共五进，此时人都挤在第四进里，闹哄哄一片。衙差们都进院子里撵人了，后门只留了两个，看着被绑的车夫护卫以及骡车。
　　那商行掌柜先前是往外跑，见陈日月堵了后门，他却机灵，带着四个人就藏在第五进院子一处罩房里。待陈日月忙着进四进院里平息动乱，他们却趁机往外一冲，夺了骡车就跑。
　　后门只得两名衙差，拦阻不及，只得大声示警。
　　陈日月轻功算是不错，立时沿着墙头纵跳着去追，院子里且顾不上管了。

　　那掌柜亲自驾了骡车，急慌慌抽着骡子狂奔，还没出巷子口，车子突然一停，整个人险些被甩出去。
　　紧接着破空声大作，一支长箭“夺”地射入骡首，那骡子哀嚎着倒下了。
　　陈日月欢呼一声，纵身跃下墙头，半空里一脚将掌柜的踢倒，拔剑压在脖颈上，喝到：“还跑？！”
　　至于掌柜带出来那几名护卫？
　　你道车子怎么突然停下的？陈日月亲见一抹寒光切进了车轴，轮子立时被别停了。
　　这等的劲力准头，自然是公子到了。
　　公子到了，那些护卫还跑得了么？！

　　射箭的自然是甘陵泽。他立在五进院子墙头上，一箭射死骡子，立时拧身向里，往第四进院子里连射三箭，围攻柴房的护卫立时倒下三个。连凶神恶煞般的章柳，手里都顿了一顿。
　　剩下几名护卫心胆俱裂，把刀一扔，自己跑墙根下蹲着了。
　　章柳停了手，瞪眼望出去，直觉四下里血红一片，仿若仍置身地道尽头那间斗室里，心中一股愤懑悲怆之情无处可泄，熟铜棍恶狠狠往地里一插，足足入土半尺，从牙缝里长长嘶吼了一声，如孤狼啸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