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凋零》广渊家的猫

34、三十三

　　三十三、
　　先时，无情坐镇福寿堂，去查铜钱的人马率先回报，近半月只有汇珍商行兑入了大量铜钱，因他家是新店即将开张，多储些钱也无人起疑。
　　又是汇珍商行！
　　还没等无情再下指令，汇珍商行方向突然腾起了求援的烟花。

　　甘陵泽立在一旁，只见这位成大人眉梢一挑，周身的煞气如利剑出鞘，腾腾而起。饶是甘陵泽久经沙场，都给逼得呼吸一窒，福寿堂掌柜被惊得直接坐到了地上。

　　“甘陵泽驰援！”
　　甘陵泽不由脊背一挺，应一声：“得令！”带着一队亲卫狂奔而去。

　　“封锁县城四门，鸣警戒严！”
　　查铜钱的那队人分了四个方向跑了。

　　“封锁汇珍商行所有出口，商行上下全数缉拿，但有拒捕格杀勿论！”
　　剩下所有人冲出去招呼人手了。

　　掌柜还没爬起来，无情一串指令发完，白衣一振，飒然如风，人已不见了。

　　宁化县不大，甘陵泽带人一路狂奔，赶到汇珍商行后门时，恰见陈日月追着驾骡车跑。甘陵泽跃上墙头，张弓搭箭，瞄准骡头射出。眼角余光里瞥见白袖一幅，流光一脉，其速较离弦之箭尤快三分，不偏不斜切断了车轴。
　　无情，后发而先至。
　　甘陵泽心思转得也快，虽不知无情何时赶上来的，反正有这位在，也不必自己再操心，立时掉转方向，冲着院子里射起箭来。

　　衙差并县中守兵一拨一拨开来，蹲在墙角的商行护卫一一绑走，每间屋子都翻过一遍，管是学徒小厮下人厨子统统搜出来捆了。自有人寻出名册比对人名，另有人挨家挨户搜查有无早先跑出去的。商行中一应账册、往来书信等都被封存待查。
　　柴房里的杂物俱都清出来，连带被章柳踹歪的铁门。叶告当时隔着门缝看见的几名护卫便是受命去封死柴房中的铁门，谁料堵门用的石块木料连带铁门都被章柳踹开了。

　　待无情下到斗室里，已近半个时辰了。
　　斗室地上零散着些桌椅榻柜，并十几口木箱，唯有辛夷脚下，似是特特清出了三尺见方的空地，半面墙壁并地上血色淋漓。
　　斗室里不见日光，灯烛火把环绕之下，无情脸色分外青白，他的声音也带起一种森然冷厉：“叶告带队，顺着你们来的密道出去，董大之前往北山去了，你们汇合后守住入口，在北山搜索可疑人物。派人去军中告知杨都指挥使，这通道怎么处置，他自己拿主意。”
　　叶告拿袖子擦了把脸，带队去了。
　　“陈日月带人把这里的东西都抬出去，细细捜检。”
　　陈日月连忙点了人去抬东西。

　　辛夷被一支长箭钉在墙上，致命伤却不在这里，颈侧一道刀伤，割断了血脉，失血而亡。他生前似并未受刑讯，身上没有旁的伤口，只是左颊高高肿起，两只手腕俱已折断。
　　无情转动轮椅，将墙上地上的血迹细细查看一遍，又自辛夷脚下小心拈起一样物事来。
　　那是一张油纸，在血里泡了半日依然完整，未沾血的部分依稀看得见些许粉末，无情略凑近些，在血腥气中分辨出一点清苦的药香。
　　“金疮药。”
　　他转眼瞧着辛夷脚下的血泊，那里还散落着一把银针、半个捏破的丸药蜡封、一个拧开的火折子。
　　“第一箭未中要害，辛大夫曾经自救……恐是因此被折了手腕。凶手恐他不死，在颈上补了一刀。以刀口形状并血迹中的足印来看，凶手高而胖大，凶器当是一柄弯刀。”

　　章柳霍然抬起头来。
　　无情先前已听叶告禀过北山上的遭遇，此时冲章柳微微颔首：“女直人。四面伏击之下仍有漏网之鱼，是我失算了。”
　　甘陵泽抹了把脸道：“非是成大人的错，是我等不够仔细。”
　　“尚不到论谁负责的时候。”无情并不看他：“白可儿、何梵。把辛大夫脚下的东西仔细收起来，再……放辛大夫下来，仔细不要损了伤口。”
　　又喝道：“章柳站住！你不知道该怎么做。”
　　章柳一双眼睛血红，颊边咬肌高高隆起，整个人都微微颤抖起来，终是将抬起的脚收了回来。
　　甘陵泽声音有点变腔：“两位小哥身量未足，怕有些不便，还是我搭把手吧。”
　　无情微喟道：“也好。”

　　辛夷的尸身已有些僵了，几个衙差用门板小心翼翼抬了出去，安置在一处空屋里。
　　另有陈日月回报，那些木箱里发现了许多铜钱、武器甚而一具尸体，正是遍寻不见李四保。于是李四保也被抬进空屋里。

　　无情将外面的事都交给甘陵泽，令白可儿、何梵审讯掌柜并一应护卫人等，陈日月继续搜查文书，只身进了放置尸体的空屋。一回头，却见章柳跟了进来。
　　守门兵士扎着手在后面一脸尴尬。章柳强要进门，根本没人拦得住。
　　无情示意兵士出去继续守着门，他亲自与章柳详谈。
　　“我要验尸了，你可知道？”无情声音难得的温和。
　　章柳板僵的颈子艰难地折了下，点一点头。
　　“我知你不怕，但怕你不能保持冷静，扰了我。”
　　章柳用力摇头。
　　无情声音更温和了：“辛大夫失踪，是在昨日，但看尸僵程度，死亡时间当在三个时辰之内……他努力了很久，给自己止血疗伤，却没能等到救援。”
　　章柳自怀里掏出样东西，送在无情眼前。
　　几枚辛夷静静躺在手心，被汗水浸得有些变形。
　　“原来，你在玉兰树下发现了这个。”无情想起叶告所说他们在玉兰树下岔路口确定方向的经过。
　　章柳将辛夷在掌心排出个箭头方向。
　　她还穿着那件女直人的白色盘领袍，重重血迹洇得几乎看不出原色来，瞠裂的眼角下两道血痕犹在。
　　无情静了片刻，慢慢道：“站在一边，莫挡了光。”

　　掌柜李华听说地下暗室发现了尸首，当时就吓软了，竹筒倒豆子全都招了出来。
　　他原是汇珍商行代州店里的一名小管事，巴结着二掌柜得了宁化县分店掌柜的差事。原定两个月后才开张，前几日二掌柜却突然莅临，还鬼鬼祟祟带了一队女直人。
　　二掌柜先是将女直人安置在柴房下的密室里，并不许李华窥探，只教按三餐送酒肉饭食放在柴房；又命兑出大量铜子，自己每天跑进跑出的忙碌。
　　可怜李华这才知道柴房下竟有间密室。他一生富贵都寄在二掌柜手中，根本不敢多问，要什么就给什么，连带商行护卫，原也没有这许多，都是二掌柜带来的。还有那福寿堂，与汇珍商行表面并无联系，其实却是汇珍总行的本钱，福寿堂的掌柜倒是真不知情，突然接了信要撤店，送信的人恰便是二掌柜。

　　昨日午后，二掌柜就回了代州，走时原说女直人今天就会离开，然今日晌午却接了消息，说密道已被发现，让他们速速收拾干净。
　　还收拾什么啊！铁门都快被人踹开了！
　　李华也不敢探究是谁在踹门，急急命人将门堵严实，自己收拾了辆车打算逃出城去躲一躲，结果还没出门就被陈日月堵了。

　　倒是护卫里有几个是跟着二掌柜来的，颇问出了点头绪。
　　那个豪赌的客人就是二掌柜自己假扮的，先诱李四保欠了赌债，又怂恿他去店里偷药材还债，一边却令人给宏济堂掌柜透了消息。待李四保失手后被宏济堂逐出，二掌柜便给他一株药材，要他帮忙诱捕辛夷。李四保彻底没了后路，把心一横，应了下来。
　　有两个护卫便专跟着李四保，帮他给宏济堂小伙计食水里做了手脚，确保李四保出现在辛夷眼前。李四保将辛夷引去北山，自有女直人接手，他们也不知后面的情形。
　　末后李四保自北山下来往宁化军营送了信，又往汇珍商行来寻二掌柜销欠条，从此再没出现过。

　　检得李四保尸身，死亡时间确是昨日下晌，因头颈部被人暴击而亡，死后就丢在木箱里，现下起了尸僵，蜷缩着无法打开。在他身上找到一株白花蛇舌草。
　　周大夫听说，皱着眉疑惑道：“他找白花蛇舌草做什么？这药虽说清热解毒，敛疮退热也未见得就好过芩、连。”说完叹口气道：“许是有其他什么效用，用药上，我不如他多矣。”

　　周大夫已押了药回营，是白可儿带了白花蛇舌草回来，问他有谁知道辛大夫最近在寻找这味药。
　　若无人透漏信息，那二掌柜怎知要用这样药草诱辛夷去北山？
　　倒是辛夷的药童抓了抓头，记得辛夷曾找过这药，说要合什么丸子。
　　事实上，辛夷问过不少人，甚而右傔旗都听说过。
　　“所以见福寿堂清店，我还建议辛大夫去找找看。谁知……唉！”右傔旗如此说。
　　知道的人太多，这条线索也就无法追下去了。

　　无情一窝端了汇珍商行，又往代州发信派人查封汇珍商行在代州的分行，追查二掌柜。连福寿堂的药材也一并没入军中，钱是不给的了，那掌柜确属无辜，捡了条命回家。
　　辛夷没有亲近的眷属，常来看他的只有徐三，于是再送信让徐三来料理后事。
　　宁化军中得知辛大夫遇害的消息，一时气氛甚是复杂。辛夷活着时人人咒他不得好死，待他死了，却又伤感。无他，军中至少一半人被的命，是辛夷抢回来的。
　　杨桴是真正伤心，连番大胜后本是意气风发的时节，突闻老友噩耗，都指挥使一夜间憔悴了不少。
　　伤心之外更是疑惑，为什么女直人大费周章，非要杀了辛夷不可？

　　“答案当在此中。”无情道。
　　他请了杨桴、马禄、甘陵泽到他帐中，说有要事相商，章柳不必说，这些日简直长在那里了。
　　无情拿出的是一颗金珠，小指肚大小，镂刻精细。珠子似是在血里沾过，每一条纹路中都凝了血色。
　　“辛大夫被殴脸颊肿胀，趁便将这珠子含在口中，藏在肿起的一侧，因而未被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