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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三十 ...

  •   三十、
      周大夫瞅着一营帐的人十分不快,哼道:“是我告诉他的,怎么了?医帐里买一根银针都要姓辛的点头,我不告诉他可告诉谁呢?!”
      辛夷几年前总揽了医帐财权,买什么药、买多少、什么价位,都需辛夷点头才行。
      周大夫说着,一眼一眼往杨桴脸上飘。——辛夷这项特权就是杨桴批的。
      杨桴黑了脸喝道:“少扯这些陈芝麻烂谷子!都说你最近没出过军营,怎么就知道宁化县有药铺不做了?!”
      周大夫瞪了片刻眼,终是没敢再摆脸子,嘟哝道:“听章柳的左右傔旗说的。”
      甘陵泽的眉心皱了个疙瘩,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章柳的左右傔旗这次未跟着出巡,偶尔往宁化县去置办点物事,恰见着有家药铺正甩卖药材。
      甘陵泽问道:“既如此,直接去向辛大夫讲便是,怎么还要周大夫转一遍口?”
      左傔旗低着头道:“回营时恰遇着周大夫,就便说了。”
      难道还特特去医帐寻辛大夫不成?
      一军的人对辛夷都是又怕又恨,不怎么乐意去和他打交道。

      周大夫昂着头,拿鼻孔冲着帐顶:“审完了?审完了我可回去了。还有这个药童,也得跟我回去,医帐可乱套了!”
      大战之后,纵是大胜,也伤亡不少。辛夷不在,药童和周大夫再不回去,医帐可就没人了。

      周大夫领着药童走了,无情点着王二栋问:“送信的伙计是哪家药铺的?”
      王二栋道:“说是宏济堂的。”
      左右傔旗诧然对望一眼,右傔旗道:“甩卖药材的是福寿堂!”

      无情轻轻吁了口气道:“往宁化县走一趟吧。”
      杨桴和马禄自有军中要务,最后还是甘陵泽跟着去的,带了自己一队亲卫。叶告追着章柳走了,白可儿、陈日月、何梵跟着无情的轿子,王二栋和左右傔旗作为证人紧随其后。

      ……………………………………………………………………………………………
      福寿堂的掌柜一见这队人眼睛一亮:“各位军爷可是来拉药材的?都打理好了,装车就能走。”
      这药铺果然是不做了,铺子里东西已搬空了,后院里满当当垛了几十包药材。
      “军中辛先生订了二十车药材,说是军中会有人来搬,咱们一直等着呢。这是先生手书。”掌柜自袖子里掏出一张笺纸递过来,上面写了各种药材和预定斤数,以及商议的价钱,末尾签着辛夷大名。
      无情接在手里看了看,递给甘陵泽:“可是辛先生手书?”
      甘陵泽翻来覆去看了半天,点头道:“是他写的。”因指了里面一味“血竭”道:“辛先生素喜把‘血竭’末笔的钩省去,直拖下来就完。”
      无情颔首道:“回去个人,往医帐里报一声,找个人来接手。”
      甘陵泽压低了声音问道:“成大人,这药铺……没问题么?”
      无情伸指点了点那笺:“笔画圆融和缓、不疾不徐,辛先生写的时候甚是从容。”
      也就是说,在写下这纸订单的时候,辛夷都还处于很安全的状态。

      药的事解决了,掌柜心头去一重担。军里总不来人取药,他疑惑是不是辛夷反悔了。
      然甘陵泽一张嘴,掌柜肩头瞬间又加两石。
      “辛大夫至今尚未归营。”
      掌柜张了张嘴,又阖起来,扭头嚎了一嗓子:“三顺子!”
      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学徒颠颠跑出来:“掌柜的什么吩咐?”
      掌柜指了指这半大孩子道:“辛大夫昨日未时就走了,我当时手里有些事撂不开,三顺子代我送的客。”说这话的时候颇有点心虚。
      按说辛夷这样的大主顾,必应是掌柜的亲送才对。然辛夷压价压得太狠,掌柜很有些窝火,随手点了个学徒打发了他。

      三顺子人小,口齿倒清楚:“小的送辛大夫出了门,拐角宏济堂正晒药呢,辛大夫就不走了,蹲那不知看什么。宏济堂的伙计接着,小的就回来了。”——辛夷要跟宏济堂谈生意,他自是不能再跟。
      又比划了宏济堂伙计的年貌身形,与王二栋说的倒是一人。

      宏济堂的掌柜一听却是叫起了撞天屈:“这个人手脚不干净,前几日被撵了!”
      这个被撵的伙计叫李四保,在宏济堂里也做了两三年,做事利索可靠,只有一个毛病,闲时好玩两手。因他素来有数,也不耽误药铺活计,掌柜并不管他。谁知前几日突然输了一大笔,因无钱还赌债,竟对店中贵重药材起了邪心,被逮了现行,直接撵了。
      掌柜的顾及他面子,并未公开缘由,只说李四保另寻了出路,不做了。
      如此这般一说,有个小伙计已是面上变色。

      这小伙计原是昨日看着晾晒药材的,午后突然闹肚子,正逢李四保路过,便托他照看一下药材。及至如厕归来,李四保已人影不见,小伙计怕掌柜责骂,又数清药材不曾丢失,便默下这一节不曾对人讲。
      算算时辰,恰是辛夷出福寿堂时。

      “查!”无情道:“可儿去趟县里,所有衙役都借来,一样一样的查!欠了谁的赌债,哪家赌坊里输的,这几日见了谁、去了哪儿,昨日四门有谁见过他踪影。都给我一样一样查清楚!”
      无情面上神情不动,雪白一张脸皮宛如冰雪铸就。
      白可儿却从他声音里听出一点森然之意。他不敢怠慢,行个礼连忙跑着去了。

      陈日月手心里湿漉漉的。何梵心里凉浸浸的。
      他们跟随无情办案有些年头了,这套路委实太过熟悉。诱人欠下赌债,有时比拿钱收买还要快当。
      若说在此之前,他们都觉得章柳和叶告大惊小怪,此时也确然明白了,辛大夫,怕真是有些凶险。
      可是,辛夷只是个随军大夫,并非宁化军核心人员,略机密一点的东西都是不知道的,谁会设下层层罗网,只为对付一个辛夷?

      为什么是辛夷?
      无情也在这样想。
      他千算万算,借马禄的手在主帐里布置下重重机关,几个指挥、虞侯都暗里有人盯防保护,竟有人绕过他的罗网,偷偷对一个大夫下了手!
      如果……不是因为辛夷知道什么,那就只能是因为他知道了什么!

      “派人回营,彻查辛大夫营帐,一应不曾见过的东西都寻出来!再问问他的药童,最近数日辛大夫都与谁有过来往。”无情对甘陵泽道。

      李四保父母早逝,家中已经无人,住着石墙胡同祖上留下的一套小房子。门是锁了的,街坊说已有两三天不见人影。——衙役甚至踹门进去找了一圈,北地风沙大,家什上都落了层薄灰。

      赌坊老板指天誓日,说李四保大输特输那日,乃是栽在一个外乡人手里,他们赌坊只抽头,并不知那外乡人是什么路数。外乡人住过的客栈房间也被翻了个底朝天,丁点的蛛丝马迹都不曾留下。结账用的也只是普通铜子。
      县衙里的画师比照着老板的描述画出图来,无情一见,便知无望。
      这外乡人半张脸上生满了虬髯,只看得见一双眉眼。只要把胡子一剃,面对面都认不得这人——说不得,那胡子还可能是假的。
      将画像传于城门,果然无人见过。倒是有人瞧见辛大夫并那李四保,于未中时刻,出北门了。

      “出北门,沿路查问,人总不能凭空没了。”无情道,“再去一队人,往北山去会合叶告、章柳,看有没有线索。”
      “再者,这等豪赌设局,所费不赀,这么多铜钱不可能凭空掉下来。另去一队四处探问,最近哪家店里兑出了大量铜钱,四门近日可曾见谁家入城车马分外沉重,莫管是装粮草药材布匹的车辆,就算运棺材的,也给我问出来!”
      福寿堂掌柜擦着汗,看无情板着脸把一队一队的人马派出去。

      又过了一刻,去军营的人也快马回报,一起来的竟还有周大夫。
      辛大夫帐中并未见特别的东西。至于辛大夫与谁来往过……医帐每日里来来去去百数十人,与辛大夫来往的未免太多。
      无情的手,在轮椅扶手上紧了紧。
      千头万绪,总归于无绪。这一条线索,又是断了。

      周大夫此来可不是为着报信,他是为着再验一遍药材。
      医帐里议价权归辛夷,他却有复核权,若药材太差,周大夫也是不肯收的。
      却说当年周大夫还有些傲气,嫌辛夷选的药材年份不够,非是上品,闹过几次——被辛夷将药帐的账务糊在了脸上。周大夫看看那每况愈下的拨付,也就消了声息。

      无情看着周大夫转来转去查验药材的身影,心里的念头也跟着转来转去。
      有因才有果。要想找到辛大夫,总得寻出他不见了的原因。
      既然那一头的因找不到,那就只能往这一头找。
      辛夷是在宁化县跟着李四保一起消失的,能诳走辛夷的,必是什么稀罕的药材吧。而辛夷之所以会离开军营来到宁化县,也是因为福寿堂的东家突然不做了,在甩卖药材。
      药材啊……

      “辛大夫昨日,可曾问询过什么特别的药材?”无情微侧了首,跟掌柜问道。
      “特别的……”掌柜皱着个眉头思忖:“哦对!问过白花蛇舌草!”
      无情眼角冷光一闪,语气略显出点兴味来:“福寿堂里可有?”
      掌柜将这青年小心翼翼看了一眼:“这位大人,白花蛇舌草生于湿润山地,北方向来少有,又不是常用药材……不止鄙店不卖,宁化县里也有年数没见过了。”
      “常用药材?”
      掌柜躬了躬身:“是。这里靠军中近,药堂平日都多进血竭、没药、三七之类的止血疗伤药,不愁卖。”
      福寿堂偌大的铺子,除了被辛夷订下的这批伤药,就只剩点疏风散寒的药了。
      无情微微颔首,沉吟片刻又问:“福寿堂也是宁化县里数一数二的大药堂,怎么突然就不做了?”
      掌柜苦笑:“小的只是个掌柜,东家突然说不做了,却往哪里去问为什么?”
      无情状似无意地问道:“你们东家突然不做,却不是连累你没了下处?”
      掌柜倒舒了口气:“我们东家倒是仁义人,虽是不做了,倒给我荐了个去处。”
      无情“哦?”了一声,顺着问下去:“却是要向哪家药堂高就了?”
      掌柜连忙摆手道:“不是药堂。同行是冤家,宁化县就这么点大,我们和那几家药堂多年来闹得也不大好。倒是汇珍商行缺个二掌柜,荐了我先去做着。”
      无情眉梢微微一挑,问道:“汇珍商行在本地也有铺面么?我还是在京里见过。”
      掌柜笑道:“正是要来宁化县开新店,眼下已经盘好了铺面,正在拾掇。”

      无情目光微微一扫,陈日月立即贴墙跟出去了。
      汇珍商行。
      追命千里迢迢送信过来,疑的就是这家商行。
      京里抱着神通候的大腿,往北恐怕还扯着契丹。
      陈日月吩咐一声,县衙吏目连忙往汇珍查账去了。他们只需往前门一站,将商行里人的注意力都引过去。
      陈日月自带了一队人,往商行后门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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