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凋零》广渊家的猫

30、二十九

　　二十九、
　　呼儿牻是被惊醒的。
　　他安生生在狼山下守着，满拟以杨桴为饵，将宁化军援军钓来，再与王薷的分兵里外夹击，一网打尽。
　　正好端端做着梦，突然四野里山呼海啸一般叫嚷了起来。
　　叫的是：“萧里满已死！”
　　乱七八糟的声音，有大宋话、有契丹话、有西夏话，还有女直话。
　　呼儿牻草草披挂起来，冲出营帐，眼见着满营里人喊马嘶，火光冲天。

　　宋人偷营？！
　　不不！宋人哪有这许多马！

　　呼儿牻一边呼喊着聚拢人手，一边四下打量。一打量，心下就是一凉。
　　入目就是一排高高挂起的人头。萧里满的在不在尚未可知，王薷的倒是一眼看见了。
　　此时已容不得他再细想，狼山上喊声震天，李阚山带队冲杀下来。
　　狼山上的宋军已是憋屈久了，又是居高临下，杀得十分带劲。
　　呼儿牻见宋军势头正劲，辽军却无心抵挡——便如王薷所说，他这次出来带的不是精锐，多是些老兵油子，夜半被冲了营，心下已生退意。
　　呼儿牻只得招呼人手，准备突围。

　　辽军簇拥着呼儿牻往北边突围，才成队势，忽听头顶风声大作。
　　呼儿牻一抬头，就见一个人影从天而降，一条腿带着风声就往自个儿脑袋上抡。
　　呼儿牻手里有刀，抬手提刀往这条突然出现的腿上削。腿在刀背上一点，另一条腿借势踹了上来。
　　呼儿牻只得将空着的左手来挡，手臂与腿脚一触，如触生铁，只听“咔嚓”一声，臂骨已折，但好歹将这第二条腿阻在身前。
　　耳边风声大作，第三条腿却斜刺里荡了过来。
　　一个人，怎会有三条腿？呼儿牻来不及细想，急急低头让过。
　　第四条腿已由上而下，直劈下来。
　　一腿接着一腿，电光火石之间，无数腿影山一样压在头顶，将呼儿牻笼得严严实实，两旁亲卫想救都未及。
　　世上怎会有这样快的腿？
　　辽人想不明白，可也没有时间再想。那几下踢死主将的人影已经蹿入了人丛，见人就踢，遇马就踹，一时间人仰马嘶，阵势大乱。

　　呼儿牻被从马上横扫出去时，脊骨都已断作两截。
　　这一扫力道极猛，将呼儿牻的尸体直踢出数尺。
　　甘陵泽远远看见，抢过一杆长枪，瞄准了尸身挑在枪尖，高高举起，厉喝道：“呼儿牻尸身在此！”
　　旁边的宋人立即跟着呼喝，还有人专门用契丹语叫出。

　　辽兵被彻底打散了，漫山遍野四散逃窜。却一一撞在宋军包围圈里。
　　无情与马禄各带人手，在紧要处布下阵势，宛如一个口袋，将辽兵统统装在里面，免得他们溃逃出去，为祸乡里。

　　那几脚踢死主将，踢散辽军阵势的，自然便是追命。
　　“呼儿牻见力不能敌，自要聚拢人手突围，到时只看辽军聚集之处，自然找得到他。”开打之前，无情如是说。
　　他对着自家师弟道：“交给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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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一场大胜，解了狼山之围，全歼了呼儿牻部，宋军一片欢腾。此战缴获马匹尤多，足令宁化军上下欢欣鼓舞。
　　却是追命先前趁夜杀人，赶了许多马匹进林子。这些军马都是驯熟了的，并不远走，找回也容易，又不曾有损伤，又歇了半夜，精神饱满。有了这许多马，宋军夜半冲阵才能如此气派，直把呼儿牻都惊了一跳。

　　大战过后，天色已明。
　　宁化军众人忙着清点俘虏、辎重，追命却在辞别。
　　追命本是要往太原府去查案的，顺路往宁化军送趟信，一到宁化军，就听着无情被困狼山，拔腿奔了狼山；末后又被师兄抓了壮丁，送信、冲阵，林林总总忙了好几天。如今是万万不可再耽搁下去了，就从狼山直接转道太原。
　　追命是悄悄走的，除了师兄，就只与甘陵泽打了招呼，还将四小和章柳挨着个揉搓了一遍。
　　叶告伸着脖子看着他风一样远去的身影，一头不忘跟章柳臭显摆：“我三师叔！好功夫！”

　　送走追命，无情将俘虏提审了一遍，很快就得了结果。
　　这支女直人，是投靠在辽国避难的星显水纥石烈部，此次前来是为了放出“辽金联手”的烟幕，破坏宋金和谈。率领这支女直人的，是部长阿疏的侄子——乌翣。
　　乌翣什么样？乌翣是一个胖子。

　　葫芦口埋伏歼灭二百余辽兵，连带王薷。女直人的尸体也特意集中起来，其中一具尸首高大肥壮，衣着颇为华贵，发辫上坠着几颗金银珠子，看来颇似女直人的首领。
　　葫芦口埋伏时，无情和追命都在后面，甘陵泽却是狙击的主力，一张弓将王薷和女直人堵得寸步难前。他还记得无情的推断，这支辽兵的真正统帅，很可能是个女直人。
　　章柳也确认，那一撮人一个都没跑掉。
　　然，无情心中总有些许不安，仿佛有什么脱出了掌控。

　　当时歼灭了那支辽军，马禄留了一队人在后面慢慢收拾，精选了人马驰援狼山，并未仔细清点尸首。甘陵泽特特又跑了一趟葫芦口，押着那胖子的尸首回来。
　　然而混战之后，尸首都打得面目全非，俘虏们也难以确定是不是乌翣。——乌翣素来深居简出，这些底层兵士并不怎么见过。
　　高级军官？
　　冲阵当夜，辽军略高些级别的军官都和呼儿牻聚在一处，被追命来回趟了几遍，基本没剩下活口。
　　无情难得的有点遗憾。早知道，就不该放三师弟。

　　杨桴和马禄对此都不大在意。总人数是明白的，两厢对比一下，纵有漏网之鱼，也就四、五人顶天。这么点人还兴不了风浪作不了妖。杨桴往火山军、苛岚军各处送了信，让他们多留意零星溃兵，也就放在了脑后。
　　狼山岗哨要重新布置，战损的人手要替换补充，俘虏辎重要处理，马禄带来的援军需要修整。等大军开拔回营已是两天后了。
　　马禄更不急。他临行前布置了心腹人手，机密要件存放处也做了手脚，晚两天回去正给内奸留点机会。
　　“内奸不动则已，一动必剁了爪子去！”老马如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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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内奸真还就没动。
　　大军回营，路上将留在半路的二指挥一起带回来。二指挥睁大眼睛等了几天，什么动静都没有，营中留下的心腹人手也不曾见到异动。
　　马禄有点懵。不知是这内线格外谨慎，还是自己的陷阱做得太显眼。
　　杨桴、马禄、无情加上甘陵泽，关起门来探讨，忽听得门口一阵喧哗。
　　杨桴正没处抓挠呢，闻声大怒，喝问道：“怎么回事！谁人喧哗！”

　　营帐门开，娃娃脸皱着一张娃娃脸踉跄进来。
　　杨桴看了看他身后跟进来的两个人，也没苛责，默默挥手让他下去了。——狂暴状态的章柳，不是谁都摁得住的。后面还跟着成大人的童子。

　　章柳急得满头青筋直蹦，咬着牙往外挤了个字。
　　甘陵泽想了想问：“……西？什么西？”
　　章柳下死力摇了下头，脸色更难看了。
　　叶告是被章柳拖进来的，头重脚轻地站着，手腕还被章柳攥着呢。
　　章柳一急，手腕一紧，叶告出了一脑门汗。连忙大声道：“是辛！辛大夫不在营中！”
　　一边使劲把手腕挣脱出来，看了看，瘪瘪嘴——上面钳了乌青一圈印子。

　　无情双眉微皱，轻叱道：“说清楚！”
　　叶告捋了捋话头，禀告道：“我先前往医帐去，不见辛大夫，他的药童说辛大夫家中有事，往代州去了……”
　　话音未落，甘陵泽就急了：“不可能！”
　　叶告默然。
　　方才章柳也是如此，才听了这一句，拖着他就出来找无情。连公子和指挥使正在议事都不顾，搡着守卫就往里闯。
　　无情眉梢一挑，看了杨桴一眼。
　　杨桴也摇头道：“不可能。”又解释道：“辛大夫一向说，新伤三日乃是救人最佳时机，过了这段时间，死残必多。每逢大战，他是哪里都不去的，曾经自嘲：‘死了儿子都不会离开医帐。’”
　　叶告抓抓头道：“药童正忙，倒没说辛大夫哪天走的。”
　　甘陵泽也摇头道：“狼山正是紧张的时候，大战一触即发，这个时节辛大夫绝不会走远。何况辛大夫家里也没什么很亲近的人了。”

　　叶告不大服气：“徐三哥呢？”
　　徐三虽然只是个表侄，对辛夷倒是真好。叶告亲眼见过他们两人相处，这个自信是有的。
　　这次无情也摇头了：“就算徐三出事，辛大夫也不会这个当口去代州。”他伸指在轮椅扶手上轻叩了两下，向杨桴道：“此事有些蹊跷，杨大人，烦请将这药童唤来，有几句话需得问他。”

　　杨桴不敢怠慢，忙叫人传药童来。
　　药童忙得一头汗，立在地上想了半天才想起来：“守门的王二栋来告诉的。”
　　无情问：“王二栋将辛大夫从医帐叫走的？”
　　药童道：“那倒不是。辛大夫早起就往宁化县去了，说是有个药铺老板要收摊回老家，药材便宜处理，他要去瞧瞧。后晌没回来，王二栋说辛大夫家里有事走了。”
　　杨桴再叫人去传王二栋。
　　无情沉吟了下又问道：“辛大夫怎么知道有药铺要收摊？”
　　这个药童倒记得清楚：“周大夫说的！”
　　杨桴抽口冷气，又叫将周大夫找来。

　　王二栋来得甚快，听完药童的指控，颇为不忿：“我说的是辛大夫有事走了，没说他家里有事，也没说他去代州！”
　　药童抓抓头。他把“有事”听成了“家里有事”，下意识就以为辛夷去了代州。
　　无情只得再问王二栋：“辛大夫因何事走了？何人报信于你？”
　　王二栋道：“是个药铺的伙计，说是北山上发现了什么稀罕药材，辛大夫要去看看。”
　　北山就在宁化军北十里处，不算太高，因离着宁化军太近，山上能采的药材早让辛夷挖光了，还能有什么稀罕药材？
　　诸人尚未反应过来，章柳已蹿出去了。
　　甘陵泽一把没抓住，喊着“小柳！”往外追了两步，为难地回头看了看无情。
　　这还议事呢，甘陵泽不敢擅自离开。
　　无情往叶告看了一眼。叶告行个礼追出去了。
　　甘陵泽舒口气，正见着周大夫姗姗来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