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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二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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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刮鱼鳞,要从尾部开始,由后向前。
无情抬手一挥,由后向前,在鱼鳞阵偏左的位置划出一条纵线,将左边一层营帐自主阵剥离开来。
“扰敌为上,莫要恋战。”无情道。
甘陵泽刚要应声,一只黑瘦的手爪蓦然伸了出来,在鱼鳞阵的主营上利落地打了个叉。
伸手的是章柳。
章柳的想法很简单,由左侧靠阵尾的地方切入,离着主营也不远了,逆着鱼鳞杀去主营虽然费事,但他们三人联手,也不是全无可能。
能杀,干嘛不杀呢?
但甘陵泽并无情却异口同声低喝道:“不行!”
小姑娘抬眼,眼神倔强又愤忿。
这俩人联手射杀萧宛哥才过了几天!
说好的擒贼先擒王呢?!
“现在不能动主将。”甘陵泽有些头疼地跟章柳解释道:“主将在,这些辽兵有人约束;主将死,呼儿牻还在狼山,若缺个有声望的人领着,这三百人就散了。咱们只得三人,收束不了这许多辽兵,一旦溃散,逃入乡野,他们补给不足,会去打草谷的!”
“打草谷”三字一出,章柳瘦小的身子抖了抖,杀意宛如实质一般升腾弥漫起来。
无情拍拍她,温声道:“进营前收着些,莫惊醒了辽兵。”
章柳一呆,眨了眨眼,身形慢慢放松下来。
甘陵泽拨着草丛,当前带路。路不长,只是难走,无情倒还从容,甘陵泽和章柳却要手脚并用,拉着藤蔓树枝,才慢慢下到山坳。
三人屏息凝气,靠到辽营外三丈余,伏低了身子细细查看。
这摆作鱼鳞阵的辽营,将营帐分了十列,一边五列,每列宛如一片鱼鳞,一列压着一列。每列营帐后方旁开成门,两个辽兵执枪守立;两列之间留有通道,兵士往来巡逻。末端两列尾鳞左右斜出,将主帐护在中心。
三人此刻,正对第四列营帐末端的营门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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丑时将过,正是人最困倦的时刻,往来巡逻的兵士已减了许多。
营门前两个守卫神情恍惚,掰着手指算着何时换班,一边有一搭没一搭闲聊。
左边那个道:“你说,这姓王的什么来头?凭什么要听他的?”
右边那个口齿都有些含混,强撑着眼皮四下扫视,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道:“嘘……那是枢密使家养的幕僚,跟着萧里满来混军功的。”
左边那个骂道:“娘的!萧里满自己输个底儿掉,躲起来不肯露面,让个幕僚在这里充大王!混军功也不能拿咱们这么消遣!昨晚一夜没睡,白天忙着扎营,晚上还要守夜,感情他睡得踏实!”
右侧那守卫摆摆手,使眼色让他噤声。
两人身后甲胄声哗啦,一队巡逻兵士执枪走过。
夜里山间寂静,几人小声的嘟哝随风飘来。
一人道:“行了行了,少抱怨两句。赶紧走完这一圈回去闭下眼。昨晚折腾了一晚上,今晚又要巡逻,我眼皮子都撑不开了。”
另一人道:“巡个鬼!宋人都给围在狼山上呢,我看就是没事找事折腾人玩!”
第三人打着哈欠含糊着道:“不是说突围了仨?”
先前那人嗤笑道:“突围了能不回去报信?这时候估计都快到宁化军大营了……”
甲胄声并抱怨声渐渐远去。
右侧那守卫扭头看着巡逻队,直盯着他们身影完全消失,才吁口气道:“姓王的背后是萧家,又搭上了女直人,抖得狠,小心祸从口出。”
左边那个冷笑道:“你没听方才那些巡逻的弟兄们,也厌烦他得紧!”
右侧那人摇摇头,终是不肯多言。
左边那人正要再说什么,却哑了。
两人眼眼睁睁看着前方,飞来一颗人头。
那人头梳着一丝不苟的发髻,露出张雪白的脸并半截白皙的颈子,剑眉星目,器宇不凡,在乌漆漆的夜幕里,慢悠悠飞着。似是察觉到两位守卫的目光,人头稳稳当当停在了半空里,冲二人微微颔首致意。
左侧的守卫惊得寒毛炸起,张口欲呼,突觉一颗头颅被人抱住,使力一拧。
这一拧,就拧了半个圈。这人耳中听着了自己颈骨错开的“咯啦”一声细响,眼前便看着了自己的后背。
然,他后背也没有人。
这守卫盯着自己的后背,在惊恐和迷茫中断了气。
章柳将手自他头上放开,一边撑住他沉重的尸体,扶着慢慢靠在营门前坐好,又帮他将冲着后背的脸拧回来,斜倚在营门上。
章柳个矮,方才自此守卫左侧跳起,双手抱了他的头颅,借力向右跃去,一抱一跃之下,她人落在守卫右边,那守卫望着自己的后背,自然并无人影。
此时甘陵泽也结束了战斗。他自后方潜过,一手捂了右侧守卫的口鼻,单刀一挂,将此人颈子割断了半拉,鲜血喷溅了三尺多远,这守卫抽搐了两下,也没了气息。
甘陵泽也将人靠着营门摆好,抓了把草叶将他脸上血迹胡乱擦了擦,黑夜里也看不出来。
半空的人头慢慢落下,轻轻一纵,也跃在营门前。
哪里是个人头,分明是裹着黑大氅的无情。
无情有一门轻功,可以在半空飘浮些许时间,便在正面吸引两人目光,甘陵泽与章柳自左右掩杀过去,悄无声息了结了两人。
三人潜踪蹑迹行走在营帐间小道上,无情间或抽出篝火里的木柴,小心埋在营帐之间。
他埋得十分讲究,用点土略闷着火头,远了不易被发现,有风吹过时火苗就会窜起来。
——巡逻队来来回回,走过的时候必然带起风来。
躲躲闪闪走了丈许,眼见着一队巡逻迎面过来。三人往营帐间的缝隙里一躲,待最后一人走过去,甘陵泽就轻手轻脚跳起来,一手勒住这人脖子,一手捂嘴,令他叫不出声来,双手用力一扭,将他颈子拧断。
章柳也窜出去,帮他接住这具尸体,慢慢放倒。
这时候,甘陵泽已将倒数第二个也结果了。
这支巡逻小队统共六人,本就困得云里雾里,几乎依着惯性在走,被人从后面摸上来,分而杀之。直到领头那位倒下,都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甘陵泽和章柳抬了尸体,往各营帐缝隙里一塞。这样杀人连血都不见,十分好收拾。
碰上第二队时依然如法炮制,只是出了点意外。杀到第三个的时候,迎面又来了一队。
原来他们一路跟着杀人,不知不觉已走过一列营帐,到了第三片鳞片的位置,另一队绕营帐一周,恰和这支巡逻队走了个对头。
对面那个领头的颇机警,连声都没吭,摸起哨子就要吹响示警。只是他快,有人较他更快,哨子刚要塞进口里,一点寒光已抢在哨子之前没入他口中。这人二话没说,仰头就倒。
无情暗器离手的一刻已然低叱:“章柳!”
章柳正帮甘陵泽拖尸呢,闻言将尸体一丢,从背后抽了狼牙棒在手,旋风一般绞进对方阵型。这边的六人还剩了三人,各个惶惶;那边的六人失了领队,又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章柳从这队旋到那队,人就倒下仨,再扭头旋回来时,终于有人醒过神来抽了刀。
刀才举了一半,章柳已有所觉,敏锐地向旁一跳。那人已脸向下摔进了土里,颈侧扎了柄飞镖。
章柳大喜。
她突然发现,可以完全不用防御,只要厮杀便好,狼牙棒越发舞成朵花,几个辽兵挨边就死,沾边就残。
终于打斗声惊动了其余的巡逻队,有人吹起了示警的哨音,惊醒的辽兵衣冠不整地从营帐里跑出来,大批人来回奔走带起了火头,营帐着起火来,更多的人被惊醒了。
大部分人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有人喊着“敌袭!”有人大叫“起火!”有人四处奔逃,有人忙着救火,更多的人不知所措——他们不知有多少敌人,也不知有多大火势,他们在火光夜色里相互厮杀、相互践踏。
而无情三人,就趁着混乱沿着既定的路线一路厮杀出去,好些辽兵连武器盔甲都没找到,空着双手前来迎敌,章柳又有无情暗器护着,直是当者披靡。
三人如一把快刀,将鱼鳞阵生生豁开一条口子,扬长而去,消失在黑夜的山林之间。
等到乌翣和王薷收拢了乱兵,平息了火势,三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三人厮杀半夜,又回到先前的大树上补了一觉,再醒来时,天已大亮。
遥望山坳里的辽军,已经换了阵型,变作一字长蛇阵。
三百人,对三人,辽军取守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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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命再次出现时已经过午,他循着无情留下的暗记找来的。
章柳与甘陵泽猎了两只兔子,往山后找地方点火烤了。选的位置很巧妙,保证山坳里的辽军看不见升起的烟头。
追命坐下来,舒展开他一双长腿,长长吁出口气。一双千层底黑布鞋上黄扑扑全是土,左脚的鞋脚尖露了洞,大脚趾一趾独秀,沐浴在风中。
“不经穿哟。”语气颇惋惜。
这沧桑的汉子较前一天更加风尘仆仆,一双眼半阖着,几乎就要粘在一起,接过章柳递来的兔肉,一边道谢一边将眼睛眯得更细了些。
“马都虞候带了三个指挥出来,三指挥留守。大军前行二十里,将二指挥留在当地,万一大营有变,随时接应。”他塞了满嘴兔肉,又痛饮了几大口酒,居然还能清清楚楚地说话:“剩下四、五两个指挥,已经往狼山开来了。”
无情在地上画了舆图,端详了一会儿,指着一处山道问甘陵泽:“这个地方,能埋伏下一千人么?”
甘陵泽仔细想了想道:“全放下有些难,两边山都不高,林子很密,往山上搁一批人放箭正好。成大人想在此处设伏,拿下这三百人?”他说着,遥遥指了指山坳。
无情略一颔首,眸光冷厉:“他们自己要分兵,却不是邀我们来各个击破?”
甘陵泽犹有疑问:“可是,此处往宁化军大营的路非止一条,辽军万一不选此路岂不麻烦?成大人可是想到了什么好法子,将辽军引过去?”
无情不答这问,只是点着那处山道:“你带着章柳去迎一迎马禄,先把埋伏支好,大约明日卯初,辽军必打那过。”
追命勉力睁开快合住的双眼,奇道:“不用我去送信了?”
只觉肩头一沉,却是无情将手拍在了上面。
“好好睡觉,睡醒了起来干活。”无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