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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二十四 ...

  •   二十四、
      “如今狼山这边,呼儿牻围而不攻,打的是钓鱼的主意;伏军那边,女直人或者自行其是,又或者干脆就是主事,但却需要在某个关键人物为媒介。所以,辽军中并不是铁板一块,恐怕……各有各的盘算。”
      无情抬手,在地上画出舆图,顺着方才女直骑兵行去的方向圈了两个地方。
      “伏军大约就在这两处,援军避开伏击不难,只是要防这支伏军反身去偷宁化军大营。需有人往马都虞侯处送个信。”
      无情说着,把甘陵泽和章柳依次看了看:“小柳……路熟么?”
      章柳摇头。
      甘陵泽道:“我打小就在山里跑,路径熟悉,小柳只是这五年跟着我跑过几次。何况往那边去也有几处断崖……”
      以无情的轻功,也不能随随便便飞度三四丈远,何况带着章柳,离了甘陵泽的强弓,还真不成。
      章柳当然可以送信,可是……
      “此处没有纸笔,只能带口信。”无情略踌躇。
      章柳不能说话,无法带口信;章柳也不会写字,没法把口信写给马禄看。
      章柳点了下头,跳进树丛去了。
      无情:“……”

      不多时,小姑娘又跑出来,手里捏着巴掌大一片树皮。
      这是棵年龄尚幼的杨树,树皮柔韧无裂,内皮光滑。这样的树龄,树干自不会粗,难为章柳剥得下这么大一块完整的树皮来。
      无情赞道:“这个法子好。”说着摸出根钢针,迅速在树皮上划了几行。
      章柳将写了字的树皮揣回怀里,转身就要走。
      甘陵泽一把拉住:“从北边小路下山,千万别靠近狼山,转东贴溪边走,最后从大营南边那条小路穿回去。记得这条路么?”
      章柳用力点了下头。
      “你这一回去,都虞侯必要留你冲锋的。我不跟你回去,上阵时自己留点力,冲过了头可没人拉得住你。对了,回去先去辛先生那走一趟,让他心里有数。”
      甘陵泽拉着章柳絮絮,无情这个角度,恰能看见小姑娘用力往上翻起的一双白眼。
      他忍笑,轻轻咳了一声,甘陵泽猛一醒神,脸上就有些讪讪。
      章柳把袖子从甘陵泽手里拽出来,回了个“你很啰嗦”的眼神,气得甘陵泽也将她脑袋拍了一记。

      章柳的身影在山路上蹦哒了几下,很快就消失在灌木长草之间了。甘陵泽抓抓头,有点不好意思地对无情笑道:“我……”
      只说得一个字,异变突生。
      半里之外突然树摇草动,一条灰色的人影高高跃起,随即如一只鹞鹰般翻身而下。
      草丛灌木之上,狼牙棒的刺球骨朵挥舞了几下,将灰衣人的落脚之处统统封死。那灰衣人抡起双腿,竟比狼牙棒还快了几分,每脚都恰恰踢在骨朵的刺球中间,眼见着那骨朵就被迫退数步。

      甘陵泽大惊,反手摘下凋零弓,一手去箭壶里摸箭。
      没摸出来。
      一只手攥上了他的手腕,铁箍似的,分毫也挣不动。
      手是无情的手,白皙、文秀。偏是这劲道大得令甘陵泽绝望。
      “别动。”无情轻轻道。
      他的目光凝注在灰衣人身上,目光里竟有一种欣然之意,他唇角微勾,漾着一抹浅笑。
      无情很少笑。
      但他的笑却有很多种。
      有轻笑、浅笑、冷笑、讽笑,多数能令穷凶极恶之徒都见之胆寒。
      偶尔他也能笑如春风乍起冰雪消融一般暖。
      就像此刻。
      “那是……我师弟。”他的声音,也如笑容一样暖。

      章柳已经打起了火,狼牙棒舞成个风车,招招沉,式式猛。
      然,无用。
      那灰衣人闲庭信步一般在空中行走,将要下沉时足尖在狼牙棒上一踢一点,便又盈盈而起,一片树叶般随风轻扬。
      最糟糕的是,他足上力道极猛,不过片刻,章柳已被迫退了丈许。
      章柳再退一步,向着崖顶更近。她突然将腰身拧成一个奇怪的弧度,狼牙棒借拧腰之力突然加速,灰衣人猝不及防,一脚蹴空,几乎踢上章柳面门。章柳喉间挤出一声嘶吼,双手将狼牙棒一扔,合身扑上,十指成爪,一把向着灰衣人脚踝攫去。
      灰衣人的脚正向前蹴去,被章柳合力一抓,借着一蹴之力腾身而起。
      章柳直飞出丈许有余,落在甘陵泽近旁,就地翻了两个跟头,卸去力道,跳起身来。
      小姑娘脊背弓起,十指蜷屈,喉间低低吼着,宛如一只炸了毛的小豹子。
      无情抖手打出一片簧片,带出一声“铮”的风声,自章柳耳边掠过,清叱道:“停手!”
      章柳警惕地弓身拧腰,转过头来,一双眼里微微泛红。
      这声音听来与弓弦空鸣有几分相似,无情的清叱里又格外带了几分冷意,章柳弓着身子静静相持了片刻,竟肩背一松,晃了一下。

      甘陵泽吓一跳,从灰衣人跃起,两人交手不过盏茶工夫,章柳竟似打脱了力。
      她站的那处是个陡坡,站姿又扭曲,人一晃就要往下滚。甘陵泽连忙上前去扶,才迈出一步,眼前一花,一白一灰两道人影同时落在了章柳身旁。
      白的,是刚才还在身边的无情,单手拎着章柳的后领。
      灰的,赫然是那灰衣人,一手提着章柳的狼牙棒,也不知何时捡起来的,另一手正伸向前来欲扶,却险些被章柳挠上一爪。
      无情看着灰衣人,脸稍微沉:“欺负小姑娘很有趣?”声音却不沉,似乎微微带点调侃之意。
      灰衣人神色略有些讪讪,将险些被挠花的手缩回来挠了挠头,口里笑道:“大师兄。”
      章柳坐在地上,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茫然眨了眨眼。

      “这是宁化军三指挥副指挥使,甘陵泽。”无情指指甘陵泽。
      又指着灰衣人向甘陵泽道:“三师弟,崔略商。”
      甘陵泽在记忆里搜出一个名字,讶然道:“追命!”
      灰衣人——追命连连笑道:“不敢当。”
      他伸了手,躲开章柳又一爪,在小姑娘的头上揉了下:“这孩子突然扑上来,吓我一跳。后来看见大师兄在崖上,才知道是友非敌。”
      这人看上去比无情年长许多,将近不惑的样子,满脸风尘,一双眼里竟也微微泛红,透着一股疲色,眼角细细堆了些皱纹,笑起来的时候就显得格外沧桑。
      “你方才可有多冒失,我若放慢丁点,你就要扑到地上了;我若再加一点力,你双手都要折了!”这人声音略低沉,听着却暖,一边教训着,一边摁着章柳的脑袋又揉了两下。
      章柳听他训完,怏怏放弃了挣扎,板着张脸随便他揉。
      无情把章柳放下,敲敲地面道:“都坐下来说说,怎么回事?三师弟怎么来了这里?”

      追命坐到了无情身旁,伸直了两条长长的腿,从腰间解下个酒葫芦,打开塞子“咕嘟咕嘟”痛饮了一番,才抹抹嘴说道:“大师兄之前传信,请世叔查下那弩。世叔查到些线索,正好我要往太原府去查案,顺路到宁化军送趟信。谁知一到宁化军,就听说大师兄与杨都指挥使,被困在狼山了。”
      他这么说着的时候,把无情上下看了看,眼里的疲色慢慢漾出来,漫过了全身,整个人都似乎变得懒洋洋了起来。
      “马都虞侯正在整备援军,拜托我先来看看情形。我赶到狼山,山下处处是暗哨,防守又严,找不到空隙上去。我瞧着这座山高矮、角度都差不多,想着爬上来看看,能不能找到条路。”

      说是心有灵犀也好,英雄所见略同也罢,总之追命也选了这座山,快爬到顶的时候,突然听到枝叶“悉索”声响,有个黑瘦的孩子蹦跶着下来了。
      追命躲进灌木丛深处,潜踪蹑迹,屏息凝神。他对自己的隐蔽术向有信心,一边还能分神想一想,这里怎么会出现这么个小孩子。
      刚晃了下神,小孩子突然恶狠狠扑了过来,一根乌黑的狼牙棒兜头就砸。追命大吃一惊,一脚踢上狼牙棒的长杆,借力后翻。这孩子力道竟出乎寻常得大,顺势将他抛上了半空。
      因了这个原因,追命最初那几脚是动了真格的,尤其是发现这孩子一边打一边将自己往崖上引。
      追命的真格,宛如一座大山,无从抗拒,无可反击。章柳就在这样绝对的压力之下,突然迸发了杀机——所以盏茶的工夫,竟打脱了力。
      而追命,在高高纵起的一刻,也看到崖上那个叫人牵心挂肚的白衣身影,心里一松,才能在章柳扑过来时,拿捏好力道,将她安然送了出去。

      说到这里,还特别向章柳追问了几句。自己在潜藏踪迹时被发现了,总得知道栽在了哪里。
      章柳这次脱力不重,倒始终清醒,坐在地上,眼睛瞄着追命手里还没放下的酒葫芦。
      甘陵泽笑着解释道:“小柳鼻子极灵,必是闻到了酒味。”
      追命愕然,“嗐”了一声,忍不住又将酒猛灌几口,摇摇头,冲章柳笑道:“小丫头,手恁黑!”
      他这会子也看出来了,这孩子脸上全无表情,不言亦不笑,竟似不会说话一般。
      无情面上突然泛起一点奇异的笑,对追命道:“这一位你大约听说过,这是先锋章柳”
      追命吓一跳,又打量了下小姑娘,忍不住笑道:“那可久仰了!”

      章柳不接这话,自从怀里摸出那片树皮来检查了一番,见并未损伤,便向着无情扬了扬。她歇够了,这是打算再启程了
      无情指着追命笑道:“现成跑腿的人送上门来,让他去。”
      又向追命道:“正要小柳去给马都虞侯送信。”
      追命大笑,伸手跟章柳要过树皮来,看了看树皮上的字,又冲着章柳眨眨眼:“我跑可快了!”

      无情压住他道:“不忙,先说说弩的事。”
      追命拿脚在地上划拉了个方块,哼道:“因官家不喜,这弩也就没人在意,那一位使了二百银子,从□□院一位管库那买了两张,说是打鸟玩。”
      至于打鸟怎么打来了辽边……
      “汇珍商行的胡管事曾往侯府送过节礼,还得了一匣子赏赐,第二日就跟货队了往代州进货。”
      汇珍商行虽不是神通侯府的本钱,但却攀上了那一位作靠山,逢年过节都往府里送些孝敬,平日行商就没人敢来招惹。这家商行行走南北两地,常与辽商往来,时常倒卖些辽地珍品,至于货物之外是不是还倒卖些别的,就不好说了。
      “汇珍商行在代州也有店面,代州的暗线倒时常盯着这家,一个月前,曾见那位胡管事往榷场去过。榷场人多,东西到底给了谁,一时查不到,但当日上京的聚宝阁李管事,曾与胡管事密谈了许久。”

      无情沉吟片刻道:“也罢,汇珍、聚宝都容后再说,眼下先把狼山收拾干净。你能呆多久?”
      追命把葫芦别回腰间,笑道:“既然来了,就帮大师兄打扫干净再走。”
      无情注目他,眉梢微扬:“咱们兄弟联手办案常有,并肩杀敌倒是首次,总得给辽人长点记性,看看咱大宋男儿的血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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