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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Chapter 12】逢场作戏更长久(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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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西给她的地址在城东一片普通居民区。
莫桑找了一阵才找到,她把车停在一片灰白色的矮楼之前。
这里看上去规规矩矩,是旧式的建筑风格。院子里有很多老人,估计是曾经的家属区,如今这种地方在飞速发展的叶城里很不起眼。
显然最近几天黛西已经离开了陆家,这应该是她自己找到的住所。
莫桑按照暗号去敲门,开门后正对上黛西的枪口,她立即按下她的手说:“是我。”随即就被对方一把拉进去,反手锁上门。
房间的玄关处空间不大,有些阴暗,只点了一排烛台。
烛光下黛西穿了件白色的蕾丝吊带,转着枪冷眼看莫桑,一语不发。莫桑被她看得有些心虚,极力解释:“我不是故意要瞒着你……”
黛西依旧沉默着转身往屋里走,莫桑只好跟她进去,边走边说:“他连你也不会放过。”
她还是不开口。
“黛西?我知道你生我气,可是你想想,换做今天是你出事,你会拉我下水吗?”
黛西一路走进屋里,把枪甩到桌子上回身看着她,一贯优雅妖娆的蝴蝶女士从未这么生气,黛西靠在桌子上问她:“当年你出逃……也是因为K要杀你?”
莫桑没说话,很久之后点了点头,回答她:“是。”
这里的房间不大,因为主人的喜好而被布置得很华丽,屋子里有柔软的地毯,就连床也是维多利亚时期的奢华风格,那是黛西的最爱,几乎能想象到眼前的女人夜晚深深陷入其中的妩媚轮廓。
如果不走进来,完全无法了解一个女人能有的风情。
莫桑坐在欧式餐桌旁看着黛西,对方今天没有化妆,素颜,整个人显得有些慵懒,但依旧有她自己的艳。
莫桑并不喜欢如今的黛西,十岁的时候,她第一次见到她,黛西原本不是这样。这种加速蔓延的风情,像一道深入骨髓的伤口。
她们曾经见证过彼此最初的模样,因而对如今讳莫如深。
黛西走过来轻轻拥住莫桑,和小时候一样,她比莫桑大几岁,便自觉事事都像个姐姐。那时候,欧洲的冬天让人无法忍耐,寒冷和恐惧刺入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她们这些刚刚被从黑市买回来的孩子过分缺乏安全感,只能挤在一起发抖。
十多年前也如今天一样,曾经的黛西就这么抱着她,她拍着瘦小的莫桑,安慰她说:“不用怕,K是个好人。”
不光是她,就连莫桑自己也从未否认过这一点,直到很多年以后,莫桑也依旧觉得K是个好人,不管他有什么自私的目的,他确实没有折磨这些孩子。比起其他买主来,他带领她们接受训练,接受雇佣,还给她们丰厚的报酬,甚至他曾经给过她们一个家……
对于她们这些要卖给别人取乐的小女孩而言,这已经是天大的恩情了。
很长时间,两个人都没再说话,彼此依靠在一起。直到莫桑率先有些哽咽,但她并没哭,她拍着黛西的后背,轻轻说:“因为雪山之泪,K想要除掉我,毕竟我知道太多事……在孩子出意外之后,我一直怪他,我猜他因此断定我不再听话,上边对他施压,他必然要选择自保。”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当年他逼你远走布达佩斯。最后闹到你进医院早产……这一切对他有什么好处?别忘了那个孩子也是他的!亲爱的,K不是这么冷血的人,一定有其他原因……”
任何一个组织者最忌惮的就是背叛,到底是什么原因,让K认为莫桑开始背叛他?
莫桑不由自主想起当时K在耳机里最后说的那句话,当时的环境太嘈杂,她倒在地上,根本无法听清。
他到底说了什么?如果真的只是为了保密,K何苦在最后的时候,再提到孩子。
黛西放开莫桑,拍拍她让她振作起来,去泡了红茶端来。
黛西喝了一口红茶,若有所思,“我总觉得从你当年突然怀孕开始……什么都变得不对劲了。”
莫桑的手不由自主发抖,她放下茶杯,尽量让自己镇定,“黛西,我不想再提孩子的事……这么多年我都睡不好,都怪我,如果我不跑到布达佩斯,就不会被那几个混蛋盯上,如果我没出车祸,孩子就不会出事……我害死了她!”莫桑混乱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在极度焦虑的时候,她依旧下意识咬住指节,颤抖着说:“你知道吗……医生说那是个女孩,生下来就已经不行了……”
黛西拉着她的手强迫她放松,慢慢地示意她没事了。当年莫桑怀孕后曾和K大吵一架,一个人赌气从苏黎世跑回布达佩斯。而那段时间黛西因为在瑞士出任务,并不太清楚,只是她后来听说,莫桑在布达佩斯遇到别国的特工,有很大麻烦。K不放心最终赶过去,却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他到的当天莫桑被人追赶出了车祸,两天后莫桑醒过来,K告诉她孩子早产,但没能救活。
这段事对于莫桑而言是致命的,她情绪崩溃,很长一段时间都听不进去人劝,自暴自弃地困在房间里,那之后,再没有人敢提起孩子的事,怕刺激到她,连黛西也不敢多问。
随后过了很久,她们才回到苏黎世,再然后……
莫桑看着黛西,勉强地笑了笑,示意她自己没事,总算肯松口说她藏了多年的秘密:“最后那次爆炸,其实是K开的枪,他故意骗我等在危险的地方,想杀我,但是击中了油桶……我的腿被烧伤,好在命大。”
莫桑拨弄着杯子,直到红茶都冷透,才慢慢将这几年一路发生的事都告诉她,黛西依旧没有眼泪,她是个从来不哭的女人。
她看着莫桑的目光很难过,却又克制。她问她:“亲爱的,你还记不记得?当年你第一次开枪,非常害怕,哭了很久?”
莫桑点头,现在想一想,那时候她有多天真。
黛西叹了口气,拍拍她的手说:“现在也一样,不要哭,这些事……早晚会过去。”
两个人沉闷了一会儿,最终彼此冷静下来。
莫桑在黛西沉静的目光中忽然想起一些画面,有通透的落地窗,夜晚的时候,可以看到天上犹如碎钻一般的星河。
那是他的家,窗边的藤椅上有人坐着,永远不疾不徐地在泡茶,就连和她暗自较量的时候,他都显得格外温和。
如果不是唐颂,也许走到这一步,她会和黛西一样认命。
黛西起身换衣服,对着镜子整理肩带。她忽然看到莫桑的表情,笑了笑问:“你想起谁了?”
莫桑一愣,摇头:“没什么。”
“知道么,那些所谓的夫人们,总拿这个表情盯着她们的丈夫。”黛西顺手过来揪着她散乱的长头发,有些嫌弃地帮她梳起来,继续说:“明明爱得无怨无悔,非要在残酷的事实面前装镇定。其实我羡慕那些蠢女人,丈夫寻欢作乐,但她们还有爱情。”
莫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想起唐颂,加上黛西的话,她顿时有点慌,推开黛西的手说:“别胡说,无怨无悔?我爱K爱了十年,得到这种下场。”
黛西无所谓地摇摇头,莫桑却突然想起什么,拉住她问:“等等,陆远柯呢?”
“给你打完电话我就走了,不知道他在哪,这个时间……哦,应该还没去夜店吧。”
“他没找你?你不和他说就一个人消失了?”
黛西很奇怪地看着她:“为什么要和他说?我们没有任何关系,而且最近我没空理他,难道你以为我还要继续雪山之泪的任务?”说着她举起手机看了看,“我直接把陆远柯的号码屏蔽了,他找不到我。”
莫桑震惊地站起来说:“你疯了?让K知道你不听命令,你会和我一个下场!我们的事和你没有关系,不要冲动。”
黛西不以为意,她刚刚做了一个可怕的决定,却不想听劝。
她只是继续套上裙子,站在梳妆台前带耳环。莫桑拼命想让她理智一点,她却只是说:“我不是圣人,不全是为你,也是为了我自己。”
“什么意思?”
黛西点了一根烟,靠在窗口吸了一口,然后回身看着莫桑,在烟雾里笑得格外动人,她说:“也许是疯了吧,这次我不想干了。别的任务都可以,这一次,我不想。”
莫桑突然就懂了,也许连黛西自己都说不清,因为她不肯承认她还有心。但莫桑却能理解这种感情,这就和她把唐颂从车上推下去一样,她们最终殊途同归。
“是因为……陆远柯吗?”莫桑终于问出口,却看到黛西掐灭了烟,她拿起包正向外走,换了话题:“去买点吃的,街角那家的泡芙非常好吃,等我回来。”
她们像是回到小时候,黛西的怪癖丝毫未变,她热爱身材但更热爱甜食,两个人窝在一起吃饭,一起看电视里无聊的剧集。
黛西有K的号码,但是除非K愿意接听,否则打过去会是一家掩人耳目的保险公司。莫桑决定等,反正K最终一定会主动联系。
因为不知道会等到什么时候,人反而就不那么紧张了。
她们倒在沙发上,莫桑躺在黛西肩头,她闻到她身上有淡淡的香气,却不像女香。
“你换香水了?我记得你只用那一个牌子。”
黛西摇头,“好久没用,来了叶城人就懒了。”她想了想又抬手闻了一下,然后不以为意地说:“陆远柯身上的吧。”
莫桑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机,过了好久说:“黛西,他真的爱你。”
身边的黛西似乎有些困了,她轻轻笑了笑,靠在垫子上拍莫桑的头,“你还和当年一样,像只小蠢猫。”
“我说的是实话。”
黛西依旧不在意:“那些为我名誉扫地的男人也是真的爱我。亲爱的,逢场作戏和终身不渝之间的区别,在于逢场作戏反而稍微长一些。但是……”她坐在暗红色天鹅绒的沙发上,姿态惬意容颜美好,目光却已经老去。
她用看过太多虚伪表演的眼睛盯着莫桑,轻轻地用唇语说:“别以为我不知道,就像现在你为什么坐在这里一样。”说着,黛西向后仰头念起一句话:“One can always be kind to people one cares nothing about.”
小时候她们一起看过的王尔德,一个人总是可以善待他毫不在意的人。
莫桑想起那个男人温和的侧脸,他写书法时认真而迷人的表情。
是的,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