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艳名抄》猫锦

3、樱鬼（二）

　　七重走到院子里，脚下踏着细白的沙粒，发出轻微的咯吱咯吱声。
　　他对着月亮凝思片刻，身影映在一旁的浅水潭中，一身蓝白和服透出清冷幽静的美感。

　　一阵木屐的声音踩在园中的沙石上渐渐走近，喜多走过小桥向这边走来，远远看到这样一幅景致，不由得出声赞叹：
　　“若是这平安京中要论风雅，除却七重大人，还能有谁呢？”

　　七重转过头来。

　　喜多抬起袖子掩着口轻笑，声音温柔娇俏：“院主大人站在月光下，就好像一幅画一样呢，难怪岚君天天要跑过来。”

　　“好了，喜多。”七重问道，“把葛羽殿下送出去了么？”

　　“七重大人到底想问什么呢？”喜多眼珠细细一转， “难不成也会像我们凡人一样有需要关心的事情么。”

　　七重淡淡地睇了喜多一眼。

　　“哎呀，”喜多俏声道，“我多嘴啦。葛羽殿下说他到七条来，是途径五条之桥过来的——真不知是不是巧合，那五条之桥，便是前几天两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先后投河的地方……我想了想，便差遣莺娘去问了五条之桥边上的那株秋葵。”
　　喜多顿了顿，接着道，“说起来，这倒还真是奇怪，那棵秋葵说看见五条之桥上有一个女人，一身白拍子的打扮，戴着一片吴女的面具，一直待在那里不走……会有女人在这样的深夜里还在外面游荡吗？”

　　阴阳师淡淡答道：“男人做白拍子的装束，也不是没有可能。”七重平静寡淡的语气，在喜多的耳朵里听来多少有些敷衍的意思。

　　喜多稍稍讶异道，“七重大人，重点不是这个吧？”

　　“也许罢。喜多，请帮我准备一下，我要出门。”

　　喜多嬉笑，“出门？这么晚了，是要做什么？”

　　“……”

　　“啊呀，”喜多挥了挥袖子，“这可真是，看不出来七重大人其实是很心急的人呢！”
　　男人并不答话，面无表情，只是眼里有细微不悦的色彩。喜多以为她说中了，咯咯笑出声来。

　　“喜多，”七重的声音冷冰冰的，“你不觉得这一年以来，平安城里的鬼怪之事有些太多了？”

　　“咦？”喜多侧过头想了想，“这倒是，单单元月里我就听闻有十几户莫名失踪了呢。”

　　七重不予置评，只默默地站在那里，看不出他在想什么，似乎有很深的心思，是喜多不能明白的。

　　喜多叹了口气。

　　“带上笛子罢。”
　　喜多为七重将羽衣的带子系好，又将装在丝袋里的竹笛递给男人，“既然是白拍子，听见笛子的声音，自然会出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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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上中天，清辉洒满了鸭川波光粼粼的水面。
　　身披五色羽衣的阴阳师，踩着笛声，缓慢地朝向五条之桥走去。

　　“春霞笼吉野，春意尚遥遥。
　　春花何日有，心事浩无涯。
　　……”

　　笛声徐徐，尾音悠扬，和歌中透露出一股异常的色气，那旋律如此说道。

　　“春日临天下，春冰应自消。
　　春至抑何早，花开抑太迟。
　　……”

　　昔日吉野的巫师能吹竹笛召唤妖魔，通灵性的妖怪都能听得懂笛音中的人类语言。

　　如此看来，因为笛声而出现在五条之桥上的白拍子，如果不是妖怪，那一定是个魔物了。

　　木质的桥在阴阳师的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桥的那一端，一株樱树迥异于鸭川岸边的千百株樱树，在月下散发出妖异的邪美，带着淡淡血意的花朵盛开了一树。

　　“果然是魔障吗……”

　　七重缓缓地停下了笛声。那魔物正站在那株樱树下面，月光照不到的地方。魔物穿着白色的衣裳，下身系红色的裙裤，长发束在脑后。

　　它抬着“脸”——用手扶着一片吴女面具，雪白的毫无生气的面庞望着阴阳师。

　　“我从你身上感觉不到人的气息，然而也闻不到妖怪的气味……”阴阳师走到桥的中央，雪一样的月光照耀在他身上，宛如神祗一样冰冷俊美。

　　魔物仿佛是惧怕他的光辉一样，不肯从樱树的阴影里走出来。有悉悉索索的声音从那阴影里传来，像是樱花被风吹过沙沙作响，又像是有人在低低细语。

　　“如果你不是魔物的话，那你是为何又要惧怕我？”

　　那魔物似乎还在用沙沙声回答着阴阳师的问话，但却依旧不肯从樱树的荫蔽下走出来。

　　七重从袖中取出一只纸叠的小箭，默念一句咒语，火光便在箭上燃了，那只纸箭急速向魔物飞去。直到近身的一刹那，魔物的身前如闪电的银光一闪，那枚纸箭噼啪一声裂散开来，细细的火星如同流星一样在魔物的四周飞舞。

　　七重冷眼看在眼里。

　　用刀的魔物果然是不一般的。

　　那株樱树承受不住纸箭裂散开来的灵力，开始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一树樱花四散纷纷，四周一时间浮起了一层樱红色的薄雨。

　　“请大人住手。”那“魔物”终于开口，如此说道。

　　“入魔的并非这株樱树。人间的妖怪异动，使得这株树被魔障笼罩……”它将刀收入鞘，“我既不是妖怪，也不是魔物。”

　　是个男人的声音，但是……
　　无论如何，听起来有些耳熟。
　　怎么可能？

　　七重道，“阁下究竟是谁，请将面具摘下……”

　　站在桥那一头的白拍子婉言拒绝了，“这面孔不能被人看见。”

　　七重冷笑一声：“因为是按照主人的容貌幻化的么。”

　　“我并没有主人。”白拍子说，“只是被人摆布的一介可怜人罢了。”

　　“人？”七重嘴角勾出一抹讽刺，“会有附在女子身上，迷惑其心智，诱她们投水，然后吸食她们生魂的‘人类’么。”

　　那白拍子闻言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连那棵妖异的樱树也发出咯吱咯吱的恐怖声响。

　　“并不是……并不是这样的……阴阳师大人。”白拍子往前走出一步，秀美的身形清晰地显露在月光下，它向七重俯下身跪在桥上，娓娓道来：
　　“往生之前我也曾经是一名普普通通的世家女子，家境富裕，不愁吃穿，只等着嫁给心爱的男子，过完无忧无虑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