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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樱鬼(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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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年后。
新年伊始,积雪还没有化去,虽然春寒料峭,城里却热闹异常。
因为这一天正是清和天皇的皇太子,九羽殿下的十五岁生日。也同时是皇太子的元服之日。的十五岁生日。也同时是皇太子的元服之日。
自元服这天起,皇太子就要离开皇宫,作为成年男子在天皇所赐的院所中独居。
朝日初升,车队自皇宫南门出,往城东去,一路上夹道围观,喧声不止。
人们争相把目光投向车队中央的一辆白木香车,都想看一看竹帘后面,那个有着一只金瞳的传奇少年。
而此时,车马队伍中一个骑马的男孩满头大汗地掉头,从车队的前端赶往后端,停在一辆驷马御驾旁边,小声向车帘内说,“小舟殿下,九羽殿下……不见了。”
“什么?”御驾中传来吃惊的一声。
少年揪紧缰绳,满脸自责,“臣刚刚往九羽殿下的车驾里看了一眼,里面已经没有人了……万分抱歉。”
“……”御驾里一阵沉默,良久,轻叹一声,“罢了。葛羽,先派几个近卫去集风院,若找到岚君,把殿下直接带到东宫。你回到白木御驾旁边,车队照常行进即可。”
“是。”
葛羽听照小舟女御的吩咐,皱着眉骑马赶上车队。
难道又是跑去找七重大人了……
葛羽无奈地想道。
但是事情并没有这么顺利,直到日暮时分,元服仪式即将开始时,近卫们仍然没有找到皇太子的人影。
此时在京城郊外……
“混蛋!臭和尚你快放开本大爷!”
“喂喂,谁是臭和尚啊……”
“臭和尚就是臭和尚!你知道本大爷是谁吗?!”
“哈啊?不就是一只小小的蚺妖吗……呜哇你居然咬我!!”
“你才是妖怪!你要把我带到哪里去?”
岚君奋力在“臭和尚”的钳制下挣扎着,“臭和尚”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反拧住他的双手到背后,撕出一条布带狠狠捆住。一团毛茸茸地东西扫过他的手背,岚君心里暗吃一惊,停止了挣扎。
“臭和尚”见他安静下来,意外地挑了挑眉,“哟,小妖怪,怎么忽然变乖了?”
“你是什么人……”岚君扭过身,直直瞪向面前的人。
面前的人头上裹着修行僧戴的灰色头巾,脸上是似笑非笑的表情。一双眼睛像是没精神,又像是怀着坏心思那样地半耷着,在偏西的日光下,竟然显出血一般的红色来。
“我不是‘臭和尚’哦。”红眼睛的男人不怀好意地笑道。
在岚君惊讶地睁大的眼睛里,一团银白蓬松的、会在风中轻轻拂动的……尾巴……在男人的身旁懒洋洋地摇晃着。
“你(居然)是妖怪。”岚君努力用冷静地语调说。
“我也不是妖怪哦。”红眼睛摇了摇手指,“我是高天原上,专吃小妖怪的狐神哦。”
岚君怀疑地看着他。
那红色的眼睛一瞬之间仿佛有隐晦的深意,银毛的妖怪看着岚君的眼睛,“大家都叫我九郎。”
***********
是夜。
星幕顺着鸭川细腻的水流缓缓穿过平安京。
一小队白衣人在夜色的掩盖下静悄悄地朝向位于京都七条的方向走去。
提起位于京都七条的风之院,平安京里的阴阳师都要用扇子遮住眼睛,好似在说这是一个不能随意谈论的地方。
风之院入门后的园里有一块玉石碑,石碑上刻着“集风”两个大字。传说两百年前,天上的鬼之山裂开了一条决口,从决口里面逃出了一千一百八十只大小妖怪,在人世的山林平原之间作乱。许多无辜的人类因此死去。田地荒芜,甚至有的村庄和城镇也消失了。当时京城里的阴阳寮上书天皇,天皇为此出家做了法皇,但是妖怪作乱的事情仍然没有半点好转。
直到后来,从遥远的北方来了六十六个法师,传说他们在黎明的时候召唤了天界的风神,把在人间作乱的一千一百八十只妖怪收服,并且镇压在地底,用一块巨大的玉石封印住。那条玉石的上面刻着风神的名字,封印所在的地方就是现在京都七条的朱雀,也就是风之院所在的地方。
而风之院里所住的人,则是当年那六十六个法师里留下来看守这个封印的后人。传言他们继承了风神的力量。平安京城里的阴阳家对这个风之院里面的人,总是怀着一种敬畏而又嫉恨的复杂心情。城中无论是官家,贵族还是平民百姓,越过阴阳寮去拜访风之院里的阴阳师,都被视为一种禁忌。
所以皇子元服这一天,葛羽只能趁着深夜,悄悄地潜来七条。
上前到风之院的门口,葛羽刚准备敲门,便有一个侍童把木门打开了一条缝隙。
“请问是不是葛羽殿下?”殿下?”
“正是。”
“院主大人正在等您。”
葛羽吃了一惊,侍童把门打开,请他进门,“请葛羽殿下跟我进来,不过还请跟随您来的白衣武士留在门外。”
葛羽点头。
这并不是他第一次走进风之院,拜他的堂兄弟岚君所赐,他对这传说中的封印之地早已非常熟悉。但即使如此熟悉,他仍然会因为园中错落排布的木石阵而迷失方向。
沿着铺设白砂的小路一径走向会客的外屋,葛羽遥遥看见屋子里的白纸灯已经四处点起,他要找的人已经端坐在竹帘后面。
那人就是平安京里赫赫有名,却又处处笼罩着神秘色彩的阴阳师,七重奈夜。
因为岚君的原因,葛羽有幸与他隔帘相见过几次。只是交集不深,印象中七重是个沉静冷漠的男人,虽然名字雌雄莫辨,但声音低沉,绝对不会被错认为女子。葛羽只是在竹帘外等候岚君的时候,才能窥得帘子后面的只鳞片羽。
传说中的七重奈夜不是静静地站着就是静静地坐着,尽量地离聒噪的岚君远一些,从头到尾只听得到岚君一个人的声音叽里呱啦说个不停,间或这个男人也会有一两声应和的“嗯”,“是的”,“的确如此”,但是听起来总是有些无可奈何的意味。
此时七重奈夜正坐在帘子后面,见葛羽走进屋里,他抬了抬手里的扇子,里面的侍童便掀开帘子捧出一碗茶汤。摇晃的灯火下,那茶汤上泛着精细雅致的鲜绿色浮沫,葛羽盯着茶汤发呆,院子里安静得犹如时间静止,葛羽被四面八方云集而来的压抑感迫得说不出话来,心想,也只有那个不知天有多高的岚君,才敢在这个男人面前死缠烂打。
葛羽在心里叹了口气,恭谨地俯在地上行了一礼,“深夜打扰,葛羽向院主大人赔罪了。”
“不敢当,我本无事。”
葛羽抬起头,想了想,从原先的垫席上起来,朝阴阳师靠近几步,重新坐下,小心翼翼说,“是小舟殿下派遣我来的。”
七重没有说话。
“今天是我家皇子的元服日。”葛羽接着说,“白天的时候,车队出御所还不到半里,太子殿下就不见了。照以往的例子,我和小舟殿下都以为他是到您的院所来打扰了。于是我们便让飞腿和近卫……”
“太子殿下并没有来拜访在下。”
“是这样没错。就算是太子殿下,在元服这样的日子,也是有些分寸的。”葛羽垂下头。
“那么,”七重的声音里并没有一丝意外,甚至是平静至极的语气,他问道,“元服之礼还没有行过?”
“没错,直到现在,东宫仍然是乱成一团。”
“陛下已经知道了?”
“是的。”
“小舟殿下想必十分不易。”
“正是如此。”葛羽再次俯身,“小舟殿下焦急万分,殿下说,这件事情若不是院主大人,便再没有人能帮得了太子殿下了。”
“在下也只是……”
“请七重大人看在太子殿下素来一片仰慕之情的份上务必相助!”
葛羽抬起头,想透过帘子看出那藏身其后的男人是否会有几分动容。
“夜已经深了,葛羽殿下在风之院中不宜逗留过长。”
“这……”葛羽脸上浮现出一丝难色。
他稍稍犹豫之后,慢慢站起来,向七重颔首告辞。
然后走出几步,他又匆匆折回头,向帘后的男人投身一拜:“这件事情小舟殿下从未告诉过任何外人,自然也不会告知阴阳寮——小舟殿下说,今天的事情便是太子殿下出世那日的恶果。当初一念之差,与妖怪定下契约,今日却要岚君性命相偿,小舟殿下实在是后悔莫及。无论什么代价也好,葛羽愿意以身相替!”
“在下对这件事情也并无多少头绪。”
“七重大人……”
“在下会让喜多引葛羽殿下出门,殿下请回。”
葛羽握了握拳头,有些愤怒又有些失落地站起来,正当他转身时,身后又忽然传来了男人沉静的声音。
“葛羽殿下,请稍稍留步。”
葛羽惊喜地转身,“院主……”
“殿下今天是从鸭川边走过来的吗?”
葛羽被突兀地问题搞得摸不着头脑,“没错……”
“那么鸭川边的樱花树,都已经开始绽放了么?”问着奇怪问题的阴阳师,目光落在葛羽衣服的袖袢上。
在清冷的月光下,一片粉色的樱花花瓣正莹莹地发出柔和的色与香。
葛羽吃惊地看着那片花瓣,“我并没有看见……”
“并没有?”男人难得一见地追问了一句。
“不,”葛羽又不确定地否认了,“我一心焦虑太子殿下的安危,也不是很清楚鸭川岸上的樱树到底有没有开放。不过现在离樱花开放的时节早了许多,若是樱花在冬末开放,平安城中的百姓必定会起喧嚣……”
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看着袖子上粘着的那片花瓣,葛羽的心里莫名的一阵诡异发冷。
……
夜色下的风之院里万籁俱寂。
看着葛羽的背影沿着白砂小路蜿蜒远去,帘子后面的男人将折扇轻轻在手心扣了一下,勾起了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