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艳名抄》猫锦

4、樱鬼（三）

　　五条之桥上安静极了。
　　侧耳凝神，甚至能听得到鸭川里的春冰融化的细碎声响。

　　做白拍子打扮的女鬼仍然在絮絮讲述着自己的故事：
　　“……自我父亲去唐国的海船沉没之后，一切就结束了。父亲隔年病逝，我成了孤儿，流落到乐坊做了舞伎，过着生不如死的生活。那乐坊里有一株特别高大的樱树，最后我就是在那树下用短匕了结自己的……”

　　七重沉吟片刻，道，“于是你便寄宿在那棵樱树上，成了魔物？”

　　白拍子摇摇头：“我对这世界毫无眷恋，只想着往生而去，超脱万物之外，又怎么会因为执念成魔呢？我本以为自己已经解脱了，但是醒来却发现自己被困在了那棵樱树上，成了徘徊不去的孤魂野鬼。那棵樱树已有数百年妖心，灵力强大，困住了我的魂魄。我想向人求助，但是却吓坏了坊里的女子。之后人们传闻那乐坊夜夜闹鬼，不久便荒芜废弃，无人问津。我被困在樱树里过了百年，渐渐和樱树的妖心融为一体，变成了半妖半鬼的怪物，虽然可以行动自如，但是却不知自己该去往何方……

　　“直到有一天，一个游方的和尚出现在那棵樱树下，在樱树的树干上写下咒文，我感到全身仿佛要被撕裂一般的剧痛，于是从樱树里显出身形来攻击那个和尚，却被轻易就制服了。就在我以为自己下一刻就要灰飞烟灭的时候，那个和尚叹了一口气，说，‘你未曾蓄意害人，也不过是一个命不由己的可怜人罢了。’我听罢立刻跪在地上哀求那个和尚超度我往生。那和尚摇了摇头说，‘你已经与这颗樱树的妖心融为一体，不再是人，虽然你不能往生极乐，但是我可以送你去彼岸世界。’……”

　　七重听到“彼岸”这两个字，面上浮现一瞬微微的动容。七重问道：“阁下尊姓名？”

　　“我是岁首之月第十天出生的鬼，去彼岸世界之前的一切都已逝去，我早已忘了自己作为人类的名字了。”

　　七重道，“既然你已经在彼岸有了栖息之地，又为何要到人间来为害呢？”

　　“这便是我夜夜在这樱树下徘徊饮泣的原因。”樱鬼俯身又深深一拜，“恳请阴阳师大人用法力助我返回彼岸世界。我并没有丝毫害人的心思，只是在这人世间徘徊得越久，就越是无法控制要去吸食生魂……”

　　七重嘴角勾起一个冷冷的弧度，“既然你没有说实话，我又怎么可能去帮助你呢。”

　　樱鬼抬起身，跪坐在地上，显出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

　　七重接着说：“恐怕你并不是不愿害人，只是有什么把柄被人握在手中，不得已困在此岸。而你心中却是想尽一切办法想要逃走吧。”

　　樱鬼不知所措地跪坐在桥上。

　　七重轻蔑地看了它一眼，转身欲走。
　　樱鬼一回神，急急忙忙从地上站起来，追上了七重的脚步，它小心翼翼地跟在七重的身后，拉了拉阴阳师的长袖。

　　七重停下脚步。

　　樱鬼说：“请阴阳师大人息怒。我并非有意隐瞒，只是那位拿捏了我性命的大人实在是太过强大。我迫于他的威力，不敢随便透露他的姓名。”

　　“哦？”七重道，“那你跟着我又是要做什么？”

　　“……”

　　七重震了震袖子，走下五条之桥。樱鬼在他身后默默站了一会，复又跟上，道：
　　“那位大人是彼岸最强大的妖怪之一。他原是高天原上的八岐大蛇，不知为何落下了人间界，受了重伤之后又被天上的神祗追捕，最后逃入了彼岸。”

　　七重道：“他既是彼岸最强大的妖怪，又何必与你这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小樱鬼过不去呢？”

　　“阴阳师大人有所不知，”樱鬼摇摇头，“这位大人从高天原上落下时之所以重伤不愈，便是因为他的妖心被击碎，四处散落，而其中一块碎片落在了我曾经栖身的那颗樱树上，使那颗樱树变化成了妖怪。”

　　“原来如此。”七重道，“那棵樱树的妖心已经和你的魂魄融为一体，如今八岐大蛇要取回那片妖心，自然不会放过你。”

　　樱鬼道，“那位大人在人间界和彼岸找寻当年散失的妖心碎片。他的妖心灵力太过强大，当初被一些人间界和彼岸的妖怪争相吞吃。等他慢慢将这些妖怪一一找出来，在月轮满盈之夜，他定会将我们一齐吞噬，好恢复他的神力。”

　　七重听罢，沉默不语。心中暗暗思量。
　　近年平安京中妖魔四起，城中一直不得安宁，原来是有大妖怪现世，让这些低等妖魔惊慌失控。
　　而岚君……

　　“请阴阳师大人一定要救救我！”
　　七重的思绪被樱鬼哀求的声音打断。
　　樱鬼低声恳求道，“我被那位大人抓住，只得违心侍奉他。每日提心吊胆，虽然明知道迟早有一日会被他吞吃，却不敢轻易逃脱。请阴阳师大人助我一臂之力，我愿意永远留在彼岸世界，绝不到人间为害……”

　　七重问道，“那八岐大蛇，叫什么名字？”

　　樱鬼犹豫片刻，忐忑不安地说，“那位大人的名讳，我们从不敢轻易出口，只知道他曾住在高天原上的深渊之中，被人称作‘泽’。”

　　七重眼中露出恍然的光芒。
　　他想了一会，然后对樱鬼道，“要我助你逃离被吞吃的命运，也不是不可能。”
　　樱鬼万分惊喜。
　　七重停顿了一下，接着道，“只不过，你必须得全心全意地侍奉我，把我作为你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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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呵，区区一只樱鬼，也敢玩叛主的把戏。”

　　夜已入子时。
　　京城的皇宫里，仍有一个身穿紫衣的男人坐在游廊下，观赏着御花园里尚未绽放的樱树。
　　四下无人，一束紫色的火苗在紫衣男人的身旁升起，发出嘶嘶的声响，向它的主人诉说着什么。

　　男人了冷笑一声，“知道了。哼，集风院……一个小小的阴阳师，居然想挡在我的面前。”
　　那火苗在他周围四下跳动，继续嘶嘶作响。
　　紫衣男人不耐烦地挥挥手，“三味火，你先下去吧。”

　　随着他的话，那火苗一闪就消失不见。紫衣男人抬手，抚上自己被挡住的左眼，咬牙露出一个恶狠狠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