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艳名抄》猫锦

18、雨神（三）

　　因为一连半个月的绵绵细雨都未曾好好停止的关系，京都的樱花没能达到盛放的英姿，粉色的花瓣被雨水冲刷下来，浮在鸭川的水面上，就好像是浅葱色的锦缎上，点缀着水粉色的胭脂一样。
　　正午过后，从宫中出来的官吏三三两两地返回各自的府邸。有的骑着马匹披着蓑衣匆匆而行，有的则由亦步亦趋的仆从举着巨大的油布伞，闲适而优雅地在雨中漫步。
　　风之院的院主大人，此时穿着清雅的白色和服，披着深雪青色的锦缎外套，正在鸭川边慢慢行走。他身后跟随着一个穿着茜色纱衣的娇小女人，迈着小小的步子，一双如玉石般的白皙细腻柔荑，正在为他举伞遮雨。
　　怎么看，都是一副美丽的画面。

　　行至一座六角木亭边，七重主仆停下了脚步。
　　雨水顺着伞的边缘不断流下，就好像一面帘子一样。七重在这雨水的珠帘后面转身道，“您有什么话想说呢？总不至于也是欣赏这水面的落花吧。”

　　就在五六步远处，一个着翠色波纹黄底和服的少女也停下脚步，她举着一柄嫣红的伞，整个人就好像一朵在雨水中盛开的花朵一样。那少女头上披着杏黄色的沙罗，缓缓在伞下抬起头来。
　　七重微微一愣。跟在他身边穿着茜色纱衣的娇小女人看到那少女的模样，扑哧一声笑出来道：“哎呀呀，从宫墙边一路跟从过来的，竟然是这样一位美丽的少女呢。”

　　那黄衣少女虽然被取笑了，却并没有任何惊慌和恼羞的样子，欠身向七重行了礼：
　　“久仰风之君的仪容，今日总算得之一见了。”
　　七重俯首向她还礼。
　　七重的婢女掩着嘴继续俏声道：“院主大人的仰慕者，当真是络绎不绝呀。”

　　“够了，阿步。”七重喝止道，向木亭子里走去，阿步乖巧地收起伞站在一边为七重弹去身上的水滴，眼睛却好奇地瞄着那个跟着他们的少女。

　　“您是安倍君的小妹吧。”七重请那位少女走进木亭。
　　少女垂着头，取下头上遮蔽雨水的沙罗，“正是，妾身名为玉藻。”

　　“那么这应该是您的东西。”
　　七重从袖中取出一张折纸，打开来，是一个写着符文的纸人。
　　他抬手，那张纸飘向玉藻，轻轻落在玉藻的手中。

　　玉藻瞧见手心的纸人，微微露出惊讶的神情，继而抿嘴，眼睛里流出些许笑意。
　　她将纸人叠好，收进腰带中，又向七重垂首道：“真是感激不尽。虽然是个没用的式神，但也是一直以来陪在身边的小人，若是丢失了，也是非常让人烦恼的事情呢。”
　　七重点点头。玉藻又道：“不知道您的那只豹神现下如何了呢？”
　　七重道：“拜您所赐，那只猫儿如今变回一只妖卵，一点用处也派不上了。”
　　玉藻用袖子掩住嘴：“那真是，十分抱歉。”
　　七重取出折扇拿在手中，“玉藻小姐今天来，不只是特意为讨回您的式神罢。”
　　玉藻道：“正是有攸关世间安宁的大事，不得不与集风院的主人相商。”
　　七重道：“这是安倍君的意思吗？”
　　玉藻点头道：“家兄沉疴缠身，已经无法动身了。妾身这才厚颜来求见院主大人。”

　　阿步在一旁嘻嘻笑着插了一句道：“也顺便来看一眼传说中的风之君？”
　　七重皱眉唤道：“阿步，不许插嘴。”
　　阿步掩着嘴继续笑：“难道还不许女孩子对您好奇么？”
　　玉藻抬眼瞧向七重，像是要从那湖水一样波澜不兴的面庞上看出一丝窘迫。七重细长的眉眼微蹙，继而又舒展开，对调皮的婢女生出一瞬即逝的无可奈何。
　　玉藻道：“风之君的传言之广，妾身就算是深居阴阳寮之中，也盼望能亲眼一见。”
　　“看我没说错吧。”阿步又道，“见了之后呢？”
　　玉藻道：“原来并非是不食人间烟火的风之神君。”
　　“传言都不可信呢。”阿步的眼睛如同狐狸一样细眯起来，“玉藻小姐也并非是九尾妖狐转世呀。”
　　玉藻问道：“这又是怎样的说法呢？”
　　阿步说：“您明明也会很温柔地微笑啊……”

　　“好了，阿步。”
　　七重打断了少女之间绵绵不绝的嬉语，向玉藻道，“您是为水患的事情而来的罢。”
　　玉藻答道：“既是为了水患的事情，也是为了皇太子殿下。”
　　七重默然不语。
　　玉藻道：“因为当初是集风院的院主大人亲手将其封印，阴阳寮不便多言。只是如今封印失去效用，那躯壳里面寄存的，仅仅是一只妖魔而已了。如果您不愿意亲手动作，阴阳寮可以代劳……”
　　“在下并非不愿意，只是有所顾忌。”
　　“您若是顾忌那上古的大蛇，玉藻可以助您一臂之力。”

　　“哦？”
　　七重移过视线，仿佛就在等这一句话一样，狭长的眼中闪过一瞬间狡黠的颜色，几乎让玉藻以为自己看错了。
　　“那么，”七重缓缓道，“请将八尺琼勾玉一借吧。”
　　“……”玉藻心中惊诧，一双晶莹的美目不禁睁大，“您怎么会知道……”
　　“安倍君与在下，也算是多年的对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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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连日阴雨的关系，岚君每天都懒洋洋地赖在榻榻米上。小舟女御期间曾经来看望过他一二次，岚君都滚在地上不肯起来。
　　“哎呀，我的骨头都被这水汽泡软了，皮肤也起皱了啊。”岚君抱怨道。

　　小舟默不作声地将食盒放在岚君身边，小心翼翼地垂着头。
　　岚君打了个滚靠到小舟膝边，对小舟道：“啊啊，如果再这样下雨下去的话，说不定我会脱下一层蛇皮来呢。”
　　说这个话的少年仰着脸，那只金色的眼睛此刻显出冷血动物的那种可怕的瞳仁，望着小舟。
　　小舟吓得花容失色，慌慌张张地站起来道：“我做了一些点心，您，您可以品尝看……”说完便带着婢女匆匆忙忙地离去了。
　　葛羽送别小舟殿下，回到房间里便看见岚君趴在榻榻米上，翘着脚正在好奇地看着食盒里的点心。
　　一共四层，描画着美丽的白梅的漆器食盒，盛放着五颜六色的精致点心，展开来简直像幅漂亮的彩绘。
　　葛羽忍不住道：“小舟殿下也是花费了很多的心思来制作这些点心呢。”

　　“我知道啊。”不知为何，心里就是有种闷闷不乐的感觉，岚君撅了撅嘴，“都是‘我’喜欢吃的东西呢。”

　　葛羽说：“那么您也不要再为难小舟殿下了……”
　　“我没有为难她呀。”岚君捻起一块嫩黄色点缀着覆盆子的栗子糕，放进嘴里，“但是啊，葛羽，她是人类，我却是妖魔呢。”
　　“……”葛羽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什么话来。

　　此时一个小奴拉开纸门，“葛羽大人，有一封信要给皇太子殿下。”
　　葛羽接过信，发现信封上印着集风院的花纹。
　　“是集风院……”
　　岚君终于爬起身，接过信拆开来一看，脸上不高兴的神情更深了。
　　“怎了呢？殿下？”
　　岚君将信纸丢给葛羽，葛羽捡起来一看，轻薄的纸张上只写着一句话：
　　“明日日出，三条仓神社前，请殿下务必前来。”

　　“啊，”葛羽想了想，恍然道，“那个神社不就是您小时候寄住的地方吗？”
　　“闭嘴啦，葛羽，我可是很生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