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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兰陵王(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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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又是……梦境了。
……
厚重的雨幕将天地间的一切都模糊起来,草木葳蕤的庭院仿佛被涂上了一层潮湿的青色。雨声单调沉闷,整个世界却像是睡着了一样安静的出奇。
“稻花雨,麦花风,杏花晴……”
不知是谁,在空旷的庭院里咿咿呀呀地唱歌。过了一会歌声就低下去了,只剩下神社的屋檐下挂着祈愿的铃铛在风雨中无声地摇摆。
“……三,四,五,六……”
那唱歌的声音又开始数数,伴随着皮球在走廊的木板上彭彭的响声,让人感觉不那么寂寞起来。
数数的声音由远及近,忽然“哎呀”一声,接着是一个绣着彩图的精致的皮球弹跳着出现在视线里,装上转角处的红漆圆柱,然后向自己滚过来。
七重手一挥,便将那个漂亮的皮球盖在了自己的长袖之下。
一个穿着月白色和服的小童跑出来,“请问您看见我的彩球了吗?”
七重笑了笑,摇摇头。
那个小童盯着他的脸呆呆地看了一会,然后又“啊”地张大了嘴,指着他面前趴着的一只皮毛华丽的大猫,“这是什么?!”
那只金色的花豹精疲力尽地趴在他膝盖前方,嘴角流出细细的血线,在地板上汇聚成小小的一洼红色的池塘。
“是魔物。”七重说。
那只花豹发出沉重而痛苦的喘息,仰起头来哀求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悲伤地闭上了黄玉一样的眼睛。
“好可怜啊。”那个小童走到七重身边,蹲下来,大着胆子摸了摸魔物的耳朵,“他是生病了吗?”
“不,他要死了。”
“死?那是什么东西?”
那个小童发出不解的疑问。
一种别样的情绪在心中升起,七重鬼使神差地伸出手,也摸了摸那只花豹颈部的皮毛。
居然……是温热的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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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集风院。
红铜炉里,香木发出劈啪的爆裂声,火焰忽然从炉子的四个兽口中喷出。
昏暗的庵堂一下子被照亮了。
火光映在七重的脸上,七重缓缓张开眼睛。
纸门发出哗啦的声响,喜多推门进来,她用竹板端着热茶,弓着身子小步走向刚刚从小憩中醒来的七重。
“您醒啦。”
七重掀开棉被,披上喜多递过来的外套,目光向门口看去。
凛冽的风声从纸门外传来。
喜多说:“您是被风声吵醒的吗?今天正午时候,风大得骇人呢。”说着将茶杯推向七重,“天气也忽然变得非常阴冷,喝杯热茶吧,院主大人。”
“秋昭回来了么?”七重喝了口茶。
喜多坐在七重身后,取出木梳轻轻地为他梳理长发。
“秋昭君?”喜多熟练地将七重的头发束好,歪头想了想,“从今天一早就没见到他呀。”
七重垂下眼睛,站起身整理好衣服,便向堂外走去。喜多睁大眼睛,“啊,您这是要外出么?”
七重站在庭院里,抬起头,天空黑沉沉的,阴森压抑。
喜多从后面匆匆追上来,抵上一把伞:“看样子是要下雨了呢,请带上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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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只锋利的长箭直直地刺穿了葛羽的袖子,插|进了地板里。
即使是俯身的岚君,背后也吓出了一层细细的冷汗。
上百只闪着寒光的银亮箭矢从天而降,像下了一场纷乱的箭雨,将整个屋子内部扎成了针板。
其中一支箭刺进葛羽的裤腿,大腿上皮开肉绽,岚君差点就要被那一阵剧痛给挤出体外。
好不容易稳定下来,岚君偷偷抬眼看向秋昭。那只心高气傲的豹神如今伤痕累累倒在地上,发出凄惨的哀叫,他华丽的皮毛上沾满了暗红的血液,后腿被长刀刺穿,身上也中了好几箭。
岚君心中闪过一丝惊慌——
这难道又是藤原家供奉的什么魔物不成?
不,不会的——
皇后所圈养的,不是那只已经失掉力量的三足乌么。如果有这样魔力强大的妖怪相助,只怕整个皇宫都要掌握在藤原家的手指间翻转,我……岚君怎么可能会存活下来?
岚君百思不得其解,心中恨恨地啧了一声。
这个着鲜红色将服的“人”,究竟是什么怪物?
那带着面具的红服舞者手里提着一柄长剑,不紧不慢地向秋昭走过去。豹神垂死挣扎着,拼尽全力想要站起来,奈何刺穿后腿的那把有法力的长刀将他钉在地上,他只能徒劳地发出嘶哑的吼叫声。
豹神已经完全输掉了。
舞者站在秋昭的面前,朝着豹神的心脏位置,举起了剑。
秋昭抬起眼睛,视线从那只举高的剑刃上,落向藏在角落里的葛羽。
岚君一惊。
豹神那一双像黄色的玉石一样的眼睛直直地看向他,好像刺穿了俯身的皮囊,直接看见了岚君隐藏的所在。
——他在向我求助么?
四目相接的电光火石之间,岚君忽然觉得,那悲伤的眼神,有点似曾相识。
那不过就是一滴雨水从屋檐上落下的时间。
岚君一动未动。
舞者的长剑刺穿了秋昭的胸口。
豹神发出深沉的哀鸣,血液从他的口中流出来,在地上汇集成一洼红色的池塘。
那血色的倒影映在岚君的瞳孔里,他忽然愣住了。
好像,真的在哪里见过……
正当思绪就要聚拢起来的时候,忽然一声巨大的破裂声铺天盖地而来。寝居的一整面如同脆弱的纸片一样被撕裂开来,纸门像白色的雉堞一样四散纷飞。
“破——”
随着一声清喝,屋子里满布的利箭忽然间化为青烟。
带着面具的红服舞者吃了一惊,转身看向来人。
雨水顺着青色的伞面滑下,落在地板上。穿着秋葵色和服的男子踏进屋来,将手中的伞放在地上。
舞者呆然地伫立片刻,继而开口发出声音:
“小人乃安倍家主的式神,拜见风之院的院主大人。”
他迅速地收起剑,俯下身摆好衣袖,恭谨地向七重行礼。
七重自他面前走过,在秋昭身边跪坐下来。
带着面具的舞者始终深深地伏在地上,带着一丝怪异的卑微与柔顺,似乎七重不说话他便不会起身一样。
另一边,身受重伤的三足乌拽着残破的身躯,化身满身血污的男人,手脚并用地爬到舞者的身边,面向七重深深跪下叩拜,哭泣道:“恳求院主大人饶恕在下一命!”
七重抚摸着已经没有气息的花豹的毛皮,丝毫不为所动。
三足乌继续哭泣着哀求道:“在下被囚锁在皇宫里,实在是逼不得已,如今在下已经逐渐失却了往日的魔力,即使活着也不可能再危害人间界。在下只求院主大人放在下一条生路,在下愿意永远呆在彼岸世界,发誓绝不……”
血雾从他的口中喷出。
三足乌的话还没有说完,一只手便从后方穿透了他的脊背,将一团发出微微的金色光芒的核从他的胸腔中拽了出来。
脸庞艳丽的妖物瞪大了眼睛,脸上带着惊诧的神情砰然倒下。
岚君单膝跪在三足乌的身后,眉梢眼角挂着似笑非笑的讥讽,将手中的妖心送到嘴边。
“啊哈,正是入口的时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