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不出世界》莱尼

3、郑峰

　　阴灰色的天，我只身站在高高的山丘上面，看着远去的人们。我已经不记得这是第几次梦见同样的场景了，意识里清楚地知道这一切都是梦境，却总会深陷其中。我看到他们回头看我的眼神，其中没有任何内容，却让我悲痛到窒息。我闭上眼睛坐在了地上，突然身边一群乌鸦飞过，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不知不觉中发现郑峰出现在了身边，他用一种怜悯的目光看着我，从远处又传来李欣和其他几个人的声音，他们在叫喊，偏偏我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只是郑峰扬了下嘴角便扭头走了。

　　“江昭，起床。”郑峰推了推我。

　　“几点了？”我揉着眼坐起身，发现外面十分灰暗，宿舍里空荡荡的，估计其他人都溜去上网了。

　　“六点多，快起来吧。”他看了看外面，“外面要下雨了。”

　　“我去，才六点多你叫我起来干嘛？今天不是星期天吗？在让我睡会儿吧。”

　　他使劲敲了我脑袋一下：“班长大人，今天你睡了懒觉班主任可不会放过你哦。”敲完脑袋他又捏起我的脸。

　　我这才想起来，昨天班主任通知我今天早上去找他讨论高考动员的相关事宜的事，一下掀开了被子：“差点忘了，”我跳下床迅速抄起牙刷刷牙，“那你今天干嘛去？欣姐今天有让集合吗？”

　　“有，不过今天是我和莉莉陪她去买东西，没你们什么事。班主任找你干嘛？不会是想对你怎么样吧。”

　　我用手肘捅了郑峰一下：“乱说什么？”随便洗了把脸就背着包就出去了。

　　因为周日不上课，所以学校路上人通常会很多，但是由于还早，所以只有三三两两的人走在路上。一路狂奔的我仿佛和他们生活在不同的次元，他们悠闲的节奏让我成了这个空间里孤立的存在。

　　办公楼离宿舍楼很远，跑到楼下时我已经满头大汗，但是在这个安静得丝毫没有人声的环境里，我极速跳动的心也很快平静下来。我在原地休息了一会儿，才走上楼去陆关的办公室，周日办公楼里几乎没有人，接近陆关办公室门口时就听见他的声音，似乎在讲电话，在争吵，走到门前只听到他说：“老子不陪你玩了，以后别来找我了，我们分手吧。”然后似乎就挂断了电话，随即就传来几声“砰砰”捶桌子的声音。

　　我站在门外，始终不敢敲门，内心说着：“再等等吧。”却不料陆关开了门，见到我他瞪着略带血丝的眼睛，然后揉了揉鼻子：“你来啦。进去吧，我去上个厕所。”看着他落寞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很想上去安慰他。

　　陆关的办公室很大，有好几个办公桌，今天只有他一个人来了。他的桌子上除了电脑和一个茶杯，其他什么也没有，不过桌子上的玻璃下面有几张照片。有一张上面是陆关和另外一个男的，那个人没陆关高，长得很精致，小眼睛眸子却十分漂亮，比着剪刀手咧着嘴笑，站在旁边的陆关照旧轻轻上扬着嘴角，笑的不是很开却像阳光一样。我打量着那个男的，想着也许是他弟弟。看得入神，竟然没发现陆关已经回来了，他突然说道：“那个人，是我男朋友。不对，是前男友。刚和他分手。”他也望着照片出神，完全没理会一旁的我目瞪口呆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老师你……”

　　“嗯，我是gay。难道你不是吗？”本来已经十分惊讶的我差点吓晕过去。短短几秒里，内心一直再问：“我操，他怎么知道？这么明显吗？”

　　“呃，这个，算是吧。”我支支吾吾，有种已经敷衍不过去了的危机感。

　　“我不会看错的。你看男生的眼神很特殊，尤其是好看的男生，目光里全是暧昧。”他说出这句话时，我脑袋里又循环了数遍脏话。

　　“哪，哪有？有那么夸张吗？”我挠着头问。

　　“也许是因为我也喜欢男生所以比较容易注意到吧。”陆关坐了下来。

　　“那个，你和他为什么分手？我刚刚听到你好像很生气。”我不太敢直视陆关，心中总有种莫名的罪恶感。

　　“他啊，比较爱自由，所以比较浪荡。这样说会不会不太好？”说着，他自己笑了起来，“他很招人喜欢，可是太招人喜欢就会招惹到很多人。也可能是我留不住他吧，不管他爱谁现在都已经不重要了。”说完他竟然大笑起来，这次不只是轻扬嘴角而已，而是露出了牙开朗的笑。这种心酸里满是释然的快乐让我突然有了一丝触动。

　　突然发现自己不是孤军奋战，发现这个冰冷世界里有人陪伴着我，与我一同取暖。那天我给陆关讲了我的故事，讲了我曾经内心的矛盾，谈了很多，突然明白第一次见他就有的某种亲切感是从何而来的，也了解了这个阳光暖男的细腻的内心，探知了他内心阴郁的角落。

　　“陆关今天没把你怎么样吧？”我回宿舍后郑峰问我。

　　“没有啊，讲了一堆废话。结果最后还是没说正题。”

　　突然，像有什么从我脑海里一闪而过，我回忆起之前李欣那件事后他也问了类似的问题：“郑峰。你怎么了？突然就关心起我了。不会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吧。”我趴到他肩上带着诡异的笑。

　　“滚远点，我只是发现我们班主任不太对劲。”他嫌弃地把我推开。

　　“那上次欣姐那件事后你问了差不多的问题是怎么回事？”

　　“什么？有吗？我怎么不记得了？”郑峰很不擅长说谎，我总是一眼就看穿他。

　　于是我一脸坏笑地问：“郑峰，你还喜欢欣姐，对不对？”

　　他看了看我：“瞎说什么，而且什么叫还喜欢？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喜欢她了？”

　　“你初中的时候一直都喜欢欣姐吧，你是没说过，但是你瞒不过我，至于现在，我不知道，所以我才问你啊。”我不假思索，“我以为你上次那么问是怕我对欣姐做什么。”

　　他叹了口气：“你早就看出来了吗？难怪那个时候你把吃饭时欣姐旁边的位置让给我。不过现在已经过去了，我真的没有喜欢欣姐，你想多了。”

　　“好吧，看来是我想多了。不过我一直很在意你这样莫名奇妙的问题。”虽然郑峰和我呆在一块时不会像平时那样高冷，甚至有些暖有点逗比，但是嘘寒问暖之类的话还是很少听见。如果他说只是无意之间的问，我一定不会相信。而我知道他也许真的不想说缘由，所以我也不会追问。

　　他回宿舍时说：“那个，你以后尽量少找班主任。离他远点比较好。”也是这句话，让我猜测郑峰可能知道了什么，开始不安起来。

　　自从知道陆关是gay，我和他之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之前介于他毕竟是老师，长得再帅也不能越界，而现在，我已经完全忽略了他班主任的身份，和他说话总是毫不遮掩。他也一样，让我看到很多从前不知道的面。一有机会我们就会聊开。我告诉了他我和其他五个人的事，告诉他我害怕被他们发现，告诉他我内心的孤单。他总是耐心听我说完，然后说他的看法。虽然我并不是完全接受，但这种有个可以不遮掩地聊天的人的感觉让我非常快乐。

　　只是郑峰会和我说：“不是让你离陆关远点吗？怎么看你最近找他次数越来越多了？”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生气，语气里甚至都有遏制不住的愤怒。他没有朝我看，可我总感到他眼神里存在那么一点无奈。郑峰生气从来都是不看我一眼，只是单纯用那种冰冷又略带愤怒的语气和我说话，而我其实非常惧怕这种时候的郑峰，他说的每个字都像是在侵蚀我的内心，让我有种难以忽略的罪恶感，他的那些指责总可以击中我内心的要害，让我无所遁形。他就是拥有这种力量，让我畏惧的力量。而事实上也是这种力量也成为我离不开他的一个因素。周琪曾说这是因为没有谁比郑峰更了解我，连我亲妈都比不上他。也许她说的没错，我什么都瞒不过郑峰，就连我最害怕被发现的那件事，我喜欢男生这件事，我都觉得他早就发现了，只是我还在逃避，不敢问他而已。很多时候人类就是这样，那些最了解你的人也是最懂得如何伤害你的人，而我们畏惧这样的人却又离不开他们，庆幸甚至迷恋着那个人的存在。

　　我没有说一个字，也不敢去看坐在身边的郑峰。周琪这个时候探出头：“怎么了？吵架了？你们还会吵架啊？”见我们一言不发她意识到事态不妙，“哎呀，你们这是干嘛啊？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嘛。”她这种玩笑其实开的很不合时宜。郑峰转过头说：“这事你还是别管。”说完就起身走出了教室。因为在上晚自习，周琪也只能低声骂了句脏话。

　　我看着郑峰的背影，还是没忍住追了上去。等走到离教室有一段距离的地方我拉住了他的衣服。

　　“放开。”他用一种近乎命令的语气说。

　　“你知道了对吧？”问出口的瞬间脑袋里充斥着“嗡嗡”的响声，如同等待着审判一般，低着头等着他回答。

　　“知道什么？你说。”他转过身面对着我。

　　“为什么要我离陆关远点？”

　　“你自己应该清楚。”

　　我笑了，笑出了声：“你果然知道了。”我努力抬起头，感觉命运的手正抵着我的头不让我抬起，仿佛要我忏悔要我低头。

　　“你说啊，知道了什么？你倒是说出来啊！”他努力压低声音。

　　“我是个gay！可以了吧，你开心了吧，你还想怎么样？一定要这样逼我吗？这样很好玩吗？明明知道却一副全然不知的样子，你是准备看我笑话吗？我他妈就是个基佬，你高兴了吧！”

　　“我那天问你李欣有没有和你说什么，就是害怕她拆穿你。让你离陆关远点是担心他对你有那种想法。你还不知道吗？”他的语气突然柔软了许多。

　　又一次，不过这次他也许是无意的，他又刺中了我那个最脆弱的心理防线。他们都知道，早就知道了，原来什么都不知道那个人是我。原来我才是那个一直被骗的人。我仿佛听见远处传来的命运的嘲笑声，激荡在耳畔，周围似乎越来越暗，越来越冷。

　　我看着郑峰离开，他走了就几步停下了：“江昭。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