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不出世界》莱尼

4、陆关

　　可是对不起又能怎样，很厌恶吧，很鄙视吧，我这样的存在他一定觉得很恶心吧。绷紧的神经一下子断裂，积淀在内心的苦涩瞬间泛滥，泪水就像决堤的洪水汹涌而来，由不得我的抵抗。
　　我受着崩溃的神经的指引，随意地走在死寂般的校园里，晚自习的灯光照亮着那些空荡荡的路，却给我一种昏暗到无法自由前进的错觉。
　　努力前进了一段路，在一个照不到灯光的路边我停下了。还在尝试着止住眼泪，不断地揉着眼睛，但一切尽是徒劳。
　　模糊的灯光中我隐约看到一个人在靠近，突然抱住了我。
　　是陆关。
　　“你在这啊。怎么不回教室？”他把我揉进怀里，摸了摸我的头发。
　　那种酸涩又一次冲上了鼻尖，我放声哭了起来。我的声音闷在他胸口似乎是从他身体里传出了悲鸣一样。他见我一言不发也就任我哭下去。渐渐地，他开始给我讲他的故事，他也许没指望我认真听下去，就自己一个人如同自言自语地讲着。
　　“江昭，你知道吗，我上学那会儿也像你一样，感觉自己是个怪物。当时我特别害怕被人发现，特别是我有个很好的朋友，我叫他林。我高中第一次遇到林时我就想，这男的长得真好看。后来我和他成了朋友，他对我很好，从来都不会有人会像他一样关心我。怎么说呢，和他呆在一块我会很安心很快乐。理所当然的，我就爱上他了。他当然是个直男，这我也清楚，可是我爱他就没法掩饰太多。你知道当时的我有多痛苦吗？我害怕他发现，但是理智已经没法完全控制我了。我记得那天他被子湿了就和我挤一张床，你不知道，他靠近的时候我差点晕过去，心就那么扑通扑通跳的特快。所以我没忍住就亲了他。他当时的表情，”他说着笑了一下，“就像吞了老鼠一样，一副恶心的表情仓皇地溜走了。”他把我从怀里放了出来，看了看，带着他那个最动人的笑容问我：“你猜他后来怎么做了？”
　　我抽泣着摇头。
　　他摸了摸我的头继续说道：“他去告诉了我妈。”说出这句话时，他眼里闪过了一刹的悲伤，虽然只是一瞬间，但是掺杂着绝望和痛苦，让人无法不去注意。
　　“我妈赶来学校把我带回了家。刚见到我时，她什么也没说就给了我一巴掌，然后用一种平静的语气说：跟我回家。于是我就这么被带回了家，我爸问我是不是真的，我没回答，然后他拿铁架打了我一顿。之后的一个月我就这么被锁在了房间里。你根本没法想象那种日子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每天都是沉浸在绝望里，总感觉今后都会活得这样生不如死，看不到任何希望。就在那么小的房间里，每天除了哭就只剩下胡思乱想。”说着说着，他开始流泪，泪水静静地流出来，就像他的故事，一点点地流露着悲伤。
　　“然后呢？”我还是决定回应他，因为我知道，他需要一个人认真地听他倾诉。
　　“然后他们自杀了。”
　　陆关的父母就用这种简单粗暴的方式放弃了选择接受或是不接受的权利，他们决定将一切都留给陆关，将所有痛苦所有负担都丢给只是个高中生的陆关。我不知道陆关在这场战役里算不算赢了，可我很清楚，他宁愿死的那个人是他。
　　“之后我转了学，再也没见到过林。”他说。
　　“你，恨他吗？”我并不是要他回答恨或者不恨，我只是觉得这个话题不该就这么略过。
　　“不知道，可是我一点也不后悔。高考之前我回原来学校想找林，但是有人告诉我他在我转学之后不久也转到了别的学校。所以一直都没见到他。”
　　“你还爱他？”
　　“不是，只是单纯的想再见见他。”他突然又靠近我，“你呢，你是喜欢郑峰吗？我猜你应该被他发现了才会自己躲起来哭的吧。”
　　我抬头看着他：“不，我不是喜欢他，他对我是好，可是我不会喜欢他。还有，我没躲起来，哭也不全是因为被发现。”我也不知道自己在争辩什么。
　　他又一把抱住我，头贴着我的头：“江昭，和我在一起吧。”
　　我推开他，惊慌地问：“你开什么玩笑！”
　　“没和你开玩笑，我是认真的。江昭，和我试试可以吗？”
　　我手足无措：“你，你对一个快高考的学生这样真的合适吗？”
　　他没忍住笑了：“你很在意这个吗？要是因为我你没考好，我养你一辈子。要不要考虑一下？”
　　我脑袋一片空白不知道该怎么办，竟然稀里糊涂地点了头。然后他把我抱得更加用力了，我的脸贴着他的胸口难以呼吸，那种类似窒息的感觉却让人无比踏实。
　　陆关让我直接回宿舍。我问：“作为一个高三学子，难道不应该是坐在教室玩命刷题，抱着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的决心投身题海吗？怎么感觉我好像借着你的淫威偷懒，最终注定掉队呢？”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笑了笑。
　　“啊！我懂了。你分明就是故意的！你个贱人，老子才不会让你奸计得逞呢。”于是我转身直往教室方向走，结果陆关竟然一把拉住我吻了上来。
　　我推开他：“干嘛亲我！”
　　“好了，你走吧。”
　　我给了他一个鄙视的眼神就回了教室。

　　刚坐下，郑峰扯了扯我衣服，压低声音问：“怎么才回来？去哪了你？”他似乎非常着急。
　　我没有回答。不回答更多的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我不懂他的焦急代表了什么，就像我一直读不懂他目光里不定的神情，我会经常揣测他的意图，可是总发现事实上他的想法与我揣度的截然不同，可能这也是我有些怕郑峰的原因之一。
　　“我问你话呢，你倒是说话啊。”他扯得更加用力了。
　　“放过我好吗？我知道你鄙视我，但是郑峰，这不代表你任何时候都是对的，不代表你可以随便命令我，不代表你可以一直把我当个傻瓜看待。”我的语气异常平静，我用一种近乎耳语的声音像在宣读着什么一样。
　　他愣在了那里，几秒钟后他趴在了桌子上。
　　他哭了？
　　也许吧。可是该哭的人不应该是我吗，为什么每次在这样的时候我都会因为他们的崩溃而有莫名其妙的罪恶感呢？我的神经也在崩溃边缘，为什么我总是逼着自己坚强？
　　我知道周琪在看着我们，她一直都是个旁观者的姿态，但也是因为这样我们很多时候会选择去找她解决问题，也因此她在我们之中是个很微妙的存在。她戳了戳我，传来张纸条给我。
　　“他哭了。”
　　“恩，我知道。可是为什么？”
　　“他刚刚回来的时候气压就很低，你们到底怎么了？”
　　“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我怎么知道你们怎么了？算了，你们都太倔了。有些时候退一步吧。还有，不要太自以为是。”
　　我似乎明白了什么，一直以来我的揣测本身就是一个错误，是我自己太过自我擅自认定我应该了解郑峰，而实际上我对他一无所知。认识这么多年，我甚至没有和他好好地交流过自己的想法。
　　我推了推郑峰，递了张纸巾给他。他握着纸巾，轻声嘀咕着：“江昭，对不起，对不起。”
　　我摸着他的头回应道：“没事的，没关系的。”余光里后桌的黄扬一脸惊讶的表情，脸上写着“他妈的就是一对啊！”
　　郑峰抬起头：“江昭，相信我，我从来没有看不起你。你喜欢男的还是女的都一样，李欣也从来都没有。很早之前我就发现了，但是当时还不敢确定，直到李欣和我提到这件事我才知道不只有我注意到了，之后我就会刻意注意你，然后慢慢我开始确定你就是。可是我从来都没有鄙视你，你就是你啊，再怎么变都还是你，我怎么会看不起你呢。”他说着说着又开始哭起来，因为努力压制情绪，让他这段本来很煽情的话听上去很好笑。
　　“郑峰，对不起。我早该告诉你的。”
　　周琪突然探出头：“你们和好了？孺子可教。”她拍了拍我脑袋。
　　我转过去问道：“你听到什么了？”
　　她奸笑了一下：“你猜啊。”然后捂嘴笑起来。
　　“猜你妹啊！知道太多不好！”我比了个杀人灭口的动作。
　　“我什么也没听到，行了吧？”她压住兴奋到不行的同桌的脑袋回道。

　　第二天我们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正常过着高三生活，我没有告诉郑峰我和陆关在一起的事，他也没再和我提到有关陆关的话题。
　　照例我在大课间溜去了陆关办公室，这是做早操的时间，陆关请了长期早操假，所以这个时间办公室只有他一个人。之前我以为陆关不会咧嘴笑，现在才知道他只是不会对男朋友以外的人咧嘴笑而已。这是他说的，我信了，因为我发现和他在一起之后他就会常常对着我傻笑，而那种笑和平时的都不同，有摄人心魄的力量，竟然让我觉得我一定会很快爱上这个人的。对于他这样蛊惑人心的笑容，我毫无抵抗力。
　　“你这样笑起来好像就是在说：快来□□我啊！太骚了。”我忍不住逗他一下。
　　“不喜欢吗？”他凑上前来，挑着眉毛。
　　“呃呃呃，没有，很好。不过太招人了。”也许是因为他老师的身份，那股气场之下，一不小心我就说出了实话。
　　就在我们调情的这段功夫，门突然开了，迎面走来一个人穿着黄色外套，那双眼睛格外惹人。突然回忆起，他就是陆关桌子上照片里的男孩。也就是说，他是陆关前男友。
　　“Hey boy，我叫陈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