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九章 疾风总为撼庭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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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本不生，缘起而生；心本不死，缘灭而死。
——佛剑分说】
妙音子后坐在地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甚至没有看清炎灵子几时动的手、怎么动的手，就见汉子的脑袋已无声无息、利落地自身体上分了家。而炎灵子神态自若，似乎方才不是杀了个人，而是掸了掸灰尘般地轻松。
于睿说过，这些人中恐隐藏着顶尖高手。而炎灵子方才也说，那汉子是苗疆数得出名的厉害。就是这样的高手，反击都来不及，不声不响地便死在了她手里。
她忽然就理解了同门们的说法。
她是一个怪物。
“好了，如今贫道个人恩怨已解决。”炎灵子右手提剑，缓缓逼近眼前剩下的几名苗疆弟子。“《山河社稷图》，交出来。”
怀了孕的妇人自牙缝中迸出些苗语，声调颤抖，同时带着惊惧与愤怒。另外三人纵然脸上尽是恐慌，可为了护那妇人，仍强自挺身上前。
“宁死不屈？”炎灵子笑一笑，“有趣。”
镇山河气劲已消，妙音子俯身拾剑，刚要爬起却发现由于方才接下玛琪隆三招，身上的骨节竟一动便痛不可遏，忍不住哎呀又倒在地下。她再次勉强撑起身子时，只听炎灵子道：“徒弟，你只消躺在那里看着即可。”
“师父……”她看见她的背影，那么高，长身玉立，风骨翩翩，却提着一把三尺长剑，煞神般向那几名静候领死的苗疆人走去。
“……看为师，”她高高地举起那把龙纹青身的宝剑。“怎么收拾这些杂碎。”
可是，怎么看？在她出手的一刹那，妙音子根本看不清她剑的动作。炎灵子此回出剑时，手中便已没了剑的影子。然而随着她的动作，空气仿佛都在颤动，嗡嗡作响。
她再没见过这么快的剑法。待她能看清剑的走势时，发现那把剑在炎灵子的手里已化作了一条惊虬游龙，直奔那数人而去。
由于动作太快，在妙音子眼中，她的剑似乎已经变成一条长鞭，竟可左转右拐，盘绕着对手武器，直捩起一天枯草残叶。
“徒弟啊，”刀光剑影中传来炎灵子平静的声音，“看好了，这一招是我独创的‘游龙剑’。”
霎时间，血雨溅散。
除了那身怀六甲的妇人外，其余三人，全身转眼已被炎灵子的剑连肉带皮削成碎末，就便连白骨也已化成齑粉。
好强。
简直如神鬼一般。
妙音子脸上也溅了数滴鲜血。她瞠目结舌，怔怔地用衣袖揩去脏污，看着炎灵子踩着败者血肉，道袍上猩红点点，如开了一身的桃花，妖冶亭亭，却罗刹一般走近那怀了孕的妇人。
“《山河社稷图》，交出来。”走到她面前，炎灵子冷冷地道。
妙音子想过，如果自己是那妇人，定然已经吓得魂出天外。自己的同门在眼前死得全无人形，全身鲜血的罗刹又向自己步步逼近，根本再不会有逃跑的力气。
果然，那妇人眼中涌出泪水，方才还仅存的斗志已消失殆尽。她颤巍巍地自身后包袱中摸出一只狭长木盒，手也是颤抖的，向炎灵子脚下一丢。
炎灵子弯腰拾起，略一掂量，道：“好。”之后，又瞥了那妇人一眼。
“东西……给了你……不要杀我……”妇人一面颤颤地摆手，一面竟从口中艰难地吐出了音调奇怪的语句。她以乞求的绝望眼神看着炎灵子，一手护着自己的腹部，尽最大的努力说着她所能懂的中原话：“不要杀……我的小孩……我的……”
她的腹部已凸得极明显，看样子距临盆已不远。虽是死神已步步相逼，她依然努力地护着它。
“抱歉，师尊的意思是，恶人谷的帮众都必须死。”炎灵子道。
“不……不要……求求你……”妇人大滴大滴的眼泪滚落，“不……不要杀……我的小孩……”
而炎灵子的剑已高高举起。
“我有……我有小孩……求求……求……”妇人嚎啕大哭，弯下腰，似乎已放弃了一切逃跑的希望，只想眼前的人放过自己。
“我有小孩……有小孩！没有我……活不了……求求你……求求……”
妙音子意外地发现，师父的动作停滞了半秒。
“说的是呐。”她听见她自言自语，“以前我可能会觉得，让你们一大一小一起死掉会比较好。不过如今的话——”
妇人泪流满面，抱着自己的腹部，哀求般地望着眼前的血衣罗刹。
“——却感到，身边有个小东西陪着，是件挺好的事呢。”
缓缓地，她手中举起的宝剑，竟放下了。
“滚吧。你是我出道这些年来头一个自剑下放过的人。既是入了恶人谷，你杀的人定不比我少；但还是滚吧，用你那双脏手，把需要依靠你的那个小东西带大。”
铮地一声，宝剑入鞘。炎灵子厌恶地看了这妇人一眼，转身慢慢离去。
“快滚，滚得越远越好。”
妇人瑟瑟发抖，如寒风中一片将落的秋叶，从头到脚都在颤抖。
妙音子看见她向自己走来，嘴角稍稍带着一些微笑，虽然还是满身血腥，可看到这熟悉的笑容，她知道，她还是她的那个师父，她回来了。
于是她便也露出了一个欢慰的微笑。
“徒弟，回家罢。”
妙音子点点头，去握她向自己伸出来的手。
可还没碰到她的指尖时，她看见炎灵子的眼睛略略睁大了一些。
然后，她看到的画面定格在她的脖颈处飞起一条细细的血线。紧接着，似乎有什么力量将她的头和身子分开了。
她脸上还带着讶异的神色，似乎不相信方才发生了什么；所以她的样子就好像还有什么话要同她说，可有着一些东西阻碍着她，让她说不出；她看着她就这样慢慢地，慢慢地倒在她面前，她的头滚落在她脚边，而身体却扑地倒进她怀里。
妙音子瞪大了眼睛。
“……喂，师父。”
大梦未醒，妙音子错愕地抱着炎灵子已没了头的身体，跪在地下。
“……师父，师父你怎么了。说话，好吗，回答我。师父。”
没有人应。
她茫然地抬起头来，只看到那怀了孕的妇人，手中挥舞着一把带血的尖刀，正仰天哈哈笑着，身手利落，根本不似身怀六甲。
“……喂，到底、怎么回事……”
妇人以尖刀指着她的脸，狠狠吐出一连串刻毒的咒骂。妙音子呆呆地，任她向自己靠近，只是手中紧紧抱着炎灵子的尸体，不肯松开。
那把沾了她鲜血的尖刀，就要戳到她脸上来了。
“师父，师父你说话啊。”她浑然不觉，用手摇晃着怀中已没了头的尸体，“师父，我在这里，你看看我，你怎么不动啊，师父。”
尖刀直奔她而来，她也只是傻傻地喃喃：“师父，醒醒。师父。”
世界对于她来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街道。天都镇。阁楼。商旅。小贩。染了血的石板路。高悬在半空的太阳。
怀里的炎灵子。
迎面而来的尖刀。
将尖刀自她面前隔开的匕首。
戴斗笠拿匕首的男人。
被匕首剖开了胸腹的妇人。自她高耸的腹部掉出来的，并不是胎儿，而是伪装成胎儿的一捆破布。还有破布里包裹的一卷抄本。
《山河社稷图》。
蹲在她面前，拍着她的肩，呼喊着她的戴斗笠的男人。
她茫然地抬起头看着他，连一句“你是谁”都不曾问。
匆匆赶来的于睿。李忘生。卓凤鸣。
她看着他们，一遍又一遍地重复道：“我师父。我师父受伤了。于太师叔，掌门，请你们救救她。我师父，她受伤了。”
是谁，想把师父从她怀里拉开。但她死死地抱着不肯撒手。“不要动她。师父已经受伤了，这样会痛。不要动她。”
纯阳的雪，依然白得耀眼。她抱着她，一步一步地走在这样的雪里。她身后跟着的是师尊，是李忘生，是于睿，是同门的师兄师姐。她不懂，她看见他们就站在那里，或是摇头，或是叹息，或是掩面，可她不懂，为什么他们就那样站在那里，不过来帮忙，任她如何哀求，也不愿施以援手。
明明，明明师父受伤了啊。为什么不救她？
她迷茫地环视四周。
“师妹，师妹……”白扬子惊恐地望着她，她两手满是血污，从前襟往下都是红的，抱着炎灵子，恳切地对他说道：“师兄，帮我把观里的大夫找来，好吗？我师父，她受伤了，伤很重……”
没想到，他看了她须臾，哇地一声放声大哭起来。
“师妹……师叔她……已经去了……”
去了？
她如遭雷击，呆立当场。
这一句话后，四周的景象忽然便如活动起来了般。她慢慢地低头，又慢慢地四下张望。
抱着一具无头尸首，她浑身是血地站在太极广场中央。身后是长长的，长长的一条血迹，同门的师兄师弟，师姊师妹，静默地站在殿前，那么多人，那么多，远远地围着她，围成一个圆圈，却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敢靠近她身边，显得她更其孤独。
“师父，”她自言自语地道，“你说话不算话。”
你说过不会离开我的。
那个将她从五毒弟子手中救下的戴斗笠的男人，将那卷自妇人身上搜出的带血的抄本交到了李忘生手上。然而李忘生却摇摇头，又把它还给他，道：“请带给谢盟主。”
今日的纯阳观，没有下雪。
她终于，呆呆地，痛哭失声。
……
炎灵子的尸首和头颅，被合葬在终年积雪的坐忘峰。下葬的那天，坐忘峰顶飘了些许的鹅毛。纯阳观几乎所有的弟子皆赶来送行，走在最前面的是妙音子，手中捧着她生前不离身的那把龙纹宝剑。
白鹤舒翅望天晴，吾心腾空踏孤云。
“此剑名为‘腾空’，相传是上古颛顼帝所持双剑之一，与‘画影’并为救主救世之双剑。今随主落葬，愿护其羽化登仙，往生净土。”
她看着这把剑，与她的尸身一同放入她的坟，眼前仿佛又现出三年前在山脚下与她相遇的情景。
自在洒脱，飘逸出群。这样的人，却俯下身静静地听她语无伦次地说话，并且一句一句地答应着，并不曾因她年幼少弱而轻视半分。她将她带出修罗场，带进纯阳宫，纵然是不想收徒最后依然心软，纵然声明只做挂名师父，最后却将武学倾囊相授。
纵然口口声声说着，我的镇山河只为自己而落，却把最后一次的镇山河落给了她。
“近日事务繁多，忽视了你，今后我会抽时间多与你说话。”
“你错怪贫道了。师尊个个都对我赞誉有加，夸我是该入恶人谷的大恶人。”
“……不可胡闹！红线戒是像你这样用的？！”
……
师父呵。
他们都说你如何的孤傲，如何的心狠手辣，离经叛道，可是只有我明白，这世上，再没有人比你更温柔。
“我始终不懂。”于睿低低地向李忘生道，“何以如炎灵子那般的人，最后关头竟会因为心软放过那个五毒的弟子。师兄，我是真的没有想到。”
李忘生冷冷地望着新掘的坟茔，道：“你不懂吗？清虚子。”
一瞬之间，于睿露出错愕眼神，怔怔地看着他。“师兄，你……”
李忘生将目光转向妙音子。她跪在坟前，看着师兄师弟一铲一铲地将炎灵子的棺木掩没。忽然，她腾地站起，快步向棺木走去。身边的白扬子拉不住她，眼睁睁地看着她疯了一般地扑在棺木上，伸手将棺盖揭开，去抢里面的那把宝剑。
其余的纯阳弟子皆慌了神，纷纷阻拦。李忘生却只是看着，一动不动。
“妙音子，不得冒犯……快放下！那是师叔的遗物——”素天白喊道。
然她已将“腾空”紧紧攥在手中，任凭旁人如何推搡抢夺，也分毫不肯松开，尚稚嫩的双眸，竟闪现出一线杀机。她望向于睿、李忘生，眼神里尽是绝望和仇恨：
“我要用师父的这把剑，屠尽天下所有恶人。”
她牙关紧咬，一字一顿。
“——一个不留。”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第九章 疾风总为撼庭梧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