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五章 十万里风鲲鹏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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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江有水千江月，万里无云万里天。
——《嘉泰普灯录》】
“我纯阳宫坐落西岳华山，东临潼关，西望长安，依山而建，凿壁修观，处处奇峰峭壁，地势凶险。正因有了如此天然屏障，即使中原武林数次动乱，也令心有不轨者望峰止步，踏岭而回。”
素天白立于一块两三丈高的嶙峋奇石之上，朗朗地向下方修道弟子宣讲。站在数名道童中间的，正是凝神静听的妙音子，生怕自己遗漏了任何一字。
她入纯阳观已有一月余。炎灵子平时少在观内逗留，故她平日里只是抱着长剑独来独往。原本便因遭了变故而有些失语，思念起过往时日，她便又时时于非鱼池边默默静思，一坐半日，显得更其安静。
“然剑分双刃，利弊两面。纯阳宫地势险要在防住了外患之时，也使我纯阳门人必得修习更高更便捷的轻功以在此险要地势中纵横挪腾，履险如夷。”素天白道，“故自纯阳建观以来这许多年，纯阳一派的轻功早便炉火纯青，其高远飘逸，在武林中独占鳌头。今日我将传授于你们的，便是纯阳独门轻功逍遥游之入门法‘梯云纵’。”
妙音子正留心倾听，却感觉到自己左臂被人戳了一戳，侧脸看时，却见是之前唤炎灵子为“师叔”的小道童白扬子，手里捏着一朵黄色小野花，正偷偷笑着冲她摇晃。
“师妹你看，雪地里开的花。”他说道。
不解地看看白扬子手里的花，又看看他，妙音子重新转头去看怪石上正尽心尽力为同门讲解口诀的素天白。
“……纯阳轻功逍遥游，不同于天策府的大开大合，亦不同于七秀坊的柔软轻灵，要诀当是洒脱飘逸四字。气劲自丹田提起，运转周身奇经八脉，通于四肢末节，以心驭气，自当腾空而走，高低进退自如……”
“师妹。”见妙音子不理他，白扬子又小声地道：“你为何要修气宗？剑宗源自谢太师伯，剑走锋刃，多凌厉洒脱。”
妙音子头也不回地答：“师父是气宗，我自当从她。”
白扬子道：“师叔也是自谢太师伯走了以后，才改习气宗的。”
妙音子不接话，依旧用心听讲。而白扬子仍不甘心，小声嘟哝道：“又不是炎灵子师叔修气宗，徒弟便要跟着修气宗。像师叔那样的怪物，她修什么都是一样的。”
别的都好，偏生他一说了这句话，向来沉默的妙音子竟有些急了。她回头呵道：“你说谁是怪物？你才是怪物！”
大约她的声音大了些，被素天白听到了。他皱眉看看小龃龉的二人，道：“妙音子，白扬子，你们争执些什么？我方才讲授的内容，你们可都记下了？”
招惹了师妹不高兴，又被大师兄呵责，白扬子顿时涨红了脸，嗫嚅着道：“没什么 ，是我乱讲话，得罪了师妹。”
“你且过来。给师弟师妹演练一下我方才讲解的梯云纵。”素天白指指自己脚下，“你从你站立的位置起跳，若能上到我这里来，便不责罚你。”
白扬子看着那足足两三丈高大的怪石，目瞪口呆叫苦不迭。然所有师兄妹都看着，唯有硬着头皮调息片刻，提起一口气，纵身起跳。
不出意料，他以小小年纪起身高跃时，即便看得出使了十分的本领，运气腾空而起，也至多能攀住那怪石半中腰的位置，一把抓住突起的嶙峋石角，上不去，下不来，憋得满面通红。
素天白摇摇头，然又道：“不差。纯阳观里道行最高的道童，也曾不过跳到两丈上下。以你这个年纪的修为能跳到这个高度，该是根骨极佳的模子了。我于是便也不重责罚你，回去抄殿后的《吕祖百字碑铭》，明日一早交给我。”白扬子唯有垂首答应。
天色偏暗，听得殿中各处鸣钟放归，小弟子们于素天白一声令下也三三两两地散去。妙音子抬头望见天角卷了点乌云，又似有风雪要来，将领口袖口缠紧，准备归屋。
“师妹！”忽听白扬子于身后唤她。
想起他方才莫名其妙将炎灵子称为怪物，妙音子还有些生气，可还是回头，带着点揶揄的笑道：“不赶紧回去抄碑？”
没料到，白扬子气喘吁吁地跑来她面前，径直就是深深一个拱手礼，口中道：“师妹，方才我说话没考虑好，惹你生气了，我给你赔不是。”
见他如此，妙音子反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也不该大声说你。”
白扬子道：“没事。我方才其实只是想说，在纯阳，大家都知晓炎灵子师叔的厉害，她就是太厉害了，性格又有些古怪，所以大家又是敬又是怕，私底下都偷偷叫她怪物。你刚来观中，不知道这个典故，是我说话不过脑子了。”
停顿片刻，妙音子问道：“她如何厉害、如何怪异？”
白扬子道：“在纯阳观略年轻的一辈里，师叔的剑道和修为都远远地将其他人抛在后面。与她切磋过的同辈门人，还没有一个能在她不让步的情况下胜过她。而且师叔每次赢，不是险胜，也不是平胜。师妹，你知道么，师叔所有的切磋，都是轻而易举的取胜。”
“轻而易举……”妙音子喃喃道。
白扬子点头道：“她曾是于太师叔和李掌门最看好的一个。然她性格古怪也是出了名，有人说她孤高傲慢，却时常见她与门人说说笑笑打成一片，说她心肠冷硬，连小孩都忍心杀，却又见她山下时不时救济苍生。所以大家都摸不透她的脾气，对她也是敬七分怕三分的。”说到此，他又侧到水月子耳边，压低声音道：“师妹，偷偷告诉你一个小秘密。传说纯阳观里，敢跟于太师叔动手的，也只有师叔一个人。”
“什……”妙音子瞪大双眼。
“之前于太师叔喜好在外游历，探求见闻。有一回据说她是去了歌朵兰沙漠，整整两年未归。然回来以后，大家便传说她与以前有些不同，外出也不如先时频繁，常常独自关起门来静思。不久便常常有个高大的灰发西域男子上观来求见于太师叔，她却也总是避而不见。”
“灰发……”妙音子怔了片刻，脱口而出：“这男人的名字，是不是叫做卡卢比？”
白扬子摇头道：“这个我不知道。听师兄师姐说数次求见太师叔不果后，这个男子便没有再来。最后一次听师兄说起他是有一次于太师叔下山，不想与炎灵子师叔发生了些龃龉。据说就是那次，师叔跟太师叔动了手。可是，后来她们二人对那次发生的事情都是只字不提，我也是听师兄他们说些无聊传闻，才听到有这么一段故事。”
“可是……”妙音子还要追问，白扬子却连连摇手道：“师妹，你别再问我了，我连着事情是真是假都不知道，都是别人告诉我的小道八卦。她们谁输谁赢，甚至到底打过没有，我都不清楚，不清楚……”说完，他又自身后拿出那朵小小黄花，有些自豪地递到妙音子面前，道：“喏，给你。我今天在悬崖上摘的。其实我最敬仰的还是谢云流师祖。”
说着，他眼中现出些神往之色。 “以后能与他一般，以凌厉剑气，成为纯阳一脉的顶梁支柱，将邪教、恶人、蛇蝎都杀光，扬我剑宗威名，天下大定，便是我的志向！”
妙音子无言以对，只有点点头：“嗯。”
“师妹，天晚了，怕要下雪，你也早点回去休息。”他开心地笑，向水月子挥了挥手，一蹦一跳地望后退去。
“你也是。”妙音子道。
天真的晚了。远处已能听见猎猎风响，而妙音子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无极道场边，对着方才素天白站立的高大怪石发呆。
“师父。”她自言自语地道，“怪物……？可是，对我来说，”她的眼神忽然又转成温柔，“……是神啊。”
“唉？妙音子？”忽然她听见身后有匆匆的脚步声经过，路过她身边的时候又停下。“他们都散了，你还留在这里干什么呢？”
“师父！”她又惊又喜地回过头。
炎灵子听到她唤自己的这声，明显眉头又僵了僵，咳嗽了一下。
妙音子抬头：“师父，你怎么了？”她有些勉强地笑道：“没事。我还不习惯。”
“师父，今天一天都没有见到您，您今天做了什么呢？是掌门找您有事吗？方才我见到于太师叔路过太极广场，您是跟她一起的吗？师父，您要回去休息了吗？”
面对妙音子连珠炮一般的提问，炎灵子竟怔住了几秒钟。
“……妙音子，你今日看起来很得空，是吗？”
“前日柒柒师姐教我们背诵吕祖百字碑文，默写奇经八脉与周天穴位；昨日学习了以丹田驭气；今日素师兄教我们梯云纵，明日或许要向他演习……”
妙音子像小学童背书一般向炎灵子汇报着自己这几日的行踪，而炎灵子也饶有耐心地听着，好容易等她将这几日修习的内容甚至包括心得滔滔不绝地说完了，盯着她看了数秒，道：“妙音子，我这些天来，是不是有些忽视你了？”
她愣了愣。“没……只是，师父，感觉……我这几天好像没怎么看到过你。”
“知道了。”炎灵子点点头，“近日事务繁多，我会抽时间与你说话的。”
妙音子心内忽有些暖意，可“师父”二字还没有说出口，炎灵子又自言自语似的打断了她的话：“然别忘了我们只是名义上的师徒。修行、剑术之类，去问你大师兄素天白。”
听到这话，妙音子有些失落。炎灵子拍拍她的头，道：“是时候回去了。你看天边那黑云。”
“师父。”她抬头道，“卡卢比。卡卢比是谁？是个什么样的人？”
听见这个名字，炎灵子神色凝滞了一下。她略加思忖，道：“明教护教法王，人称夜帝。”
“明教？”
“前数年自波斯传来中原的新兴教派，野心极大。曾以四大法王闯出我纯阳宫号称不破的星野剑阵，教主陆危楼又孤身上得嵩山，战败少林方丈渡如，自此势力大盛。可惜的是后来利令智昏，欲强霸中原武林，终于于大光明寺遭天策府与少林寺的联手围剿，从此一蹶不振，许多明教教众为躲杀身之祸隐姓埋名藏于中原，之前你说的同伴，也许便是这些教众的遗孤。”
“那，卡卢比。”妙音子小心翼翼地试探问道，“跟于太师叔……认识么？”
“哦？”炎灵子的眉心动了动。“不知道。”
偷偷看着师父的表情，妙音子猜自己是问了个不怎么该问的问题。她有些后悔地埋了埋头，然炎灵子似乎若无其事，伸手在她头顶抚了一下。
“你无需挂怀。身为我纯阳弟子的话，与这些魔障邪教迟早是要交手的。到时你自然便知道他是怎样的人。”炎灵子一面说，一面挥手远走。“妙音子，回去了。等下真的下起雪来，当心你还没好利索的眼睛。”
“师父，师——”妙音子急起来，想到自己还未将今日所学展示给她看，可炎灵子身段何等轻灵之人，在她想要呼唤她之前，她已经走出不知几许，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形状。
“师父……”她有些失落。
望望眼前这嶙峋的奇石，妙音子深深地提了一口气。
素天白师兄说过，气劲自丹田提起，运转周身奇经八脉，通于四肢末节，以心驭气，自当腾空而走，高低进退自如。
她提起丹田里的一口气，顿感周身气劲凝聚于实腹，上行至百会穴，又冲入虚门。她右脚轻轻在地上一点，左脚腾地发力，这一股气劲便流通于她全身经络，竟顺势将她全身轻轻地托起，如凭虚御风，直上那怪石顶峰。
并无丝毫差池，妙音子足尖轻盈落地，准准地立在了怪石之上。
“师父，我会梯云纵了。”她满心欢喜，心内喁喁。
然而隔着一个道场，在不远处的阁楼上，却有个人推开了窗子，立于窗口沉沉地望着这边。
妙音子轻盈地立于怪石顶端，双手托着两侧，站得稳稳当当，全然不知此时正有人看着自己。
炎灵子一动不动地凝视着怪石上的她，许久，才回身掩起门窗，
风雪要来了。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五章 十万里风鲲鹏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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