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四章 天地清明入画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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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说诸心皆为非心，是名为心。
——《金刚经》】
她醒来的时候，只觉得自己头痛，每睁一下眼睛，都觉得眼角太阳穴被钝器锤击一样地疼痛。好容易在疼痛中睁开双眼，看到的却是于睿。
“道……道长。”她动了动嘴唇，却不知道怎么称呼。
“你不要动。好好休息。方才有大夫来给你看了病，说你连日奔波劳累，又不曾如何进食，所以才突然晕倒。接下来的几天，你须得好生休养，不然身体恐会垮掉。”于睿安慰道。可孩子却似乎没听到她的话一般，目光移向别处，搜寻着，喃喃自语道：“她在哪里……道长……”
“你要找炎灵子？”于睿问道。
孩子急切地点点头。
于睿将身子挪了挪，孩子侧头，看见炎灵子双手抱臂站在门口，倚着门框，背上还是背着那把青身龙纹的长剑。
“师叔，你把暗杀陈和尚的事情交给别人，就是为了让我等到她醒过来？”炎灵子闷闷地道，“但是你知道我的，就便如此，我也不会收她做徒弟。师叔，我炎灵子，是不会收徒弟的。”
她话还没有说完，只听得噗通的一声响，孩子已经挣扎着从榻上滚落下来。滚落山崖的时候，她身上多处受伤，如今这一摔，更是痛得钻心；然孩子顾不得这许多，依然跌跌撞撞地望她这边走来。炎灵子往后退了一步，可还是被她抱住右腿。
“师父。”孩子抬起头，坚定地道。
炎灵子一愣。
“不要这样叫我。”
“师父。”孩子依旧执拗，身上穿着虽然依旧破烂，可一双幽幽星眸却带着希冀望着炎灵子。却不想炎灵子因此举似乎隐隐有了些怒意，出口斥责道：“乱喊些什么？我几时答应了做你师父？”说罢，竟一手将孩子推倒在地，愤愤然夺门而去。
她用力本不是很大，无奈孩子连接几日奔波惊吓不曾进食，身体原就极虚弱又带伤，这样一来跌倒在地下，头晕眼花。纵是于睿慌忙来扶，她也费了好一番力气才重新站起。
门外便是茫茫大雪，孩子倚在门口，看着炎灵子走回对面天街阁楼，便把门户都掩上。随着那门碰地关起，孩子的心便也重重往下一沉。
于睿看了看外面，叹一口气，劝道：“炎灵子性格原就洒脱古怪，连我有时也不知她作何想法。不过你不必挂怀，若是她不肯收你，纯阳观之大，我另为你找个师父便是。”
可不想孩子直直地盯着那扇关上的门，头也不回地道：“不。只有她是我的师父。别人都不可以。别人都不要。”
于睿还不及阻拦，她已经跌跌撞撞地走出门外，走到对面那扇关起的门前，也不顾天上正小雪纷飞，自己身上也正着单衣，就此跪了下来。
“你……这是非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么？”于睿站在她身后道。
“我只要她做我师父。”孩子重复着这一句话，“除了她我谁都不要。”
于睿叹一口气，想说些什么，但也不曾再说，只是取了一件大氅来披在她瘦弱的冻得瑟瑟发抖的肩上。
“师父。”每隔片刻，她便抬头向那窗口里微弱地呼喊一声。
可阁楼上的门窗依然闭而不开，似乎不知道外面有人，也听不见她的呼唤。她双膝跪在寒冷的雪地中，已深深地陷出了两个雪窝，脸冻裂了细小的伤口，腿脚也麻木得失去了知觉。
“师父……”她仍执拗地喁喁着，眼前的景象愈发模糊，就连那阁楼紧闭的窗口，也快要看不清了。
她闭上双眼，身体却跪在雪地里，僵硬如同一座小小雕像。
……
“炎灵子。”
漠然地瞥了一眼坐在炉火旁的于睿，炎灵子仍回头去抚琴，琴音铮铮，若流水入耳，可她神色冷漠，并不为所动。
“炎灵子，那孩子在外面跪了许久了。”
“既是如此，师叔为何不将她带回去？”
“我方才想，她与过去的你竟有一些仿佛。我记起你大概也是在她这个年纪，被大师兄带回纯阳宫的吧。”
炎灵子冷冷地道：“不要提师父。”
于睿道：“你可是还因大师兄离去对他抱着怨怅？”
炎灵子道：“不，这些年过去，我与洛风师兄一般，并没再对师父存有半点怨恨。可是于师叔，你对师父，可曾还抱有怨恨么？”
于睿的身子似乎僵了一僵。而炎灵子，又仿佛若无其事地将话题引了开去。“事情已过去若干年，我想若是有机缘，师父的一刀流与纯阳宫，也该早就冰释前嫌了，并无什么需要挂怀。我们静虚一脉在纯阳宫里，也早没了当初的尴尬处境。可是，于师叔，”她的声音略略地低沉了下去。“我记得，拜入纯阳宫未满三月，便没了师父。”
“炎灵子……”于睿看着她。
“我并不懂怎样做师父。”炎灵子继续道。
“可那孩子需要你。她是铁了心跪在外面。我不知道你与她之间有怎样的故事，然她现在是要么做你的弟子，要么甘愿一死。炎灵子，你是我纯阳同辈弟子中最具根骨亦是天资最高之人，可忍心看着她小小年纪，执拗夭折？”
“于师叔，”炎灵子打断她的话，“别的不谈，我在山脚拾到她之时，听说这孩子的另一个同伴，被明教法王卡卢比带走，西域人。应是光明寺之变后，明教教众隐姓埋名留在中原的遗孤。”
说这话的时间，她看见于睿脸色一变。
“我不认识这人。”
炎灵子笑笑，只是淡淡地道：“哦，是么。”
于睿转头，望着窗外，方才纷纷扬扬的小雪，已渐渐有愈下愈大的趋势。她微微叹息一声，身子前倾，似乎带着一些恳求。“炎灵子，便不是为了别的，这孩子若是再在雪地里多跪一刻钟，她那双腿，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琴音潺潺，如高山流水而不可止，炉火微醺，煲得炉中丹药香气四溢，暖意融融。
“师侄，看在她这个性与当时的你那么相似的份上，就当帮我一个忙，救救这孩子。可好？”
见炎灵子依然不为所动，于睿叹了口气，披上大氅，道：“我自会与掌门说的。炎灵子，近日来的事情，麻烦你了。”言罢，带着两三坤道，起身告辞离去。
窗中炉火正旺。炎灵子仍只是弹琴，琴声涩滞喑哑，泉流不鸣。
然窗外的乌云已有些压了过来，这华山上的雪，有时来得凶且急，天街上的居宅，也都纷纷掩了门户，避让这场暴风雪。炎灵子将窗牗推开一条小缝，看见那孩子依然一动不动地跪在外面，半步也没有挪开过。
“该死！”她暗自骂了一句，匆匆披上大氅，走下楼去。
……
慢慢睁开双眼，孩子发现自己的眼睛有些看不清东西。她不知道自己现在是活着还是死了，只记得自己跪在雪里，一直这样跪着，最后慢慢地便失去了意识。然而她动一动手指，轻轻咳嗽一声，竟发现自己还活着，已经失去知觉的双腿，也开始又恢复了感觉。
我活过来了？我没有死。她木木然地向左右看，视线有些模糊，她用力揉揉眼睛。
“你初到纯阳，在雪地里被雪伤了双目，得要过段时间才能康复。”她听到一个声音说道，“我去上官师叔那里给你配了药，每日清洗服用，半月便好。”
孩子吃惊地转头，虽然看不大清，但她能确定，在自己身侧坐着的，正是炎灵子。她双手抱臂，眼里带些无奈地看着她，但已经没有了怒意。
“师……师父。”孩子又怯生生地喊了一句。
“妙音子。”炎灵子道。
“唉？”孩子一愣。
“妙音子。”炎灵子重复道，“入我纯阳宫，必得有个道号。你又不曾告诉我你的俗家名字，便依我纯阳的辈分取字，‘宏应演音信，高妙现祥光‘。从此之后，你便叫做妙音子，是我纯阳宫冲虚一脉，为六脉护法，道门精华。”
“妙音子……”孩子连连点头揉眼，眼眶几乎要揉红。
“不要乱碰，原就受伤，等下要瞎了。”炎灵子将她手拉下，又道：“还有一言当提点你，虽然之后你我师徒相称，然我仍未接受师徒之实。我师从静虚子谢云流，按理说我的弟子也当属静虚一脉，然我与于师叔商量，将你归为冲虚一门，你可有意见？”
“静虚……冲虚？”孩子愣愣地看着她。
“意即，我允许你称我师父，然我又不是你师父。你，可明白了？”
“是。”喜极而泣的孩子——妙音子，不顾自己身上重重伤痛，翻身下榻要拜，却因受伤重心不稳，一下跌入炎灵子怀中。
而炎灵子却也不恼，只是严肃地将她又扶上榻坐好，道：“既入我道门，便当循规蹈矩，行为不可轻浮，不可造次。亦当遵循我道门戒律，不酒，不贪，不淫，潜心修道，早日登仙。”
妙音子点头如捣蒜，炎灵子行至窗边，推开窗户。妙音子向外望去，模糊之间看见窗外前临太极广场，白皑皑一片，奇松怪石之中能望见远处楼影巍峨，正是纯阳宫太极道场。而道场中有许多同门正在修行习剑。整个纯阳观竟是依山造殿，凿壁成像，大殿正门广场上布有九宫八卦之阵，分干、坎、艮、震、中、巽、离、坤、兑，不管是横竖斜，三数合之为十五，暗合天数。
“那是你习武的师兄素天白，日后你修行、练剑，皆由他负责，或可向太极广场上练剑的师兄们请教。殿前的柒柒师姐，负责交由你每日修行任务。”炎灵子将观中习剑之道人一一指给她看，“还有高剑师兄，你的生活起居，日常一切，便都由她打理。”
“那……那师父你呢？”
“我。”炎灵子顿了顿，似在思考什么。末了，道：“我负责听你喊我师父。”
……
纯阳观，纯阳子吕洞宾得朝廷之助，建于长安四年。原有静虚子谢云流、玉虚子李忘生、灵虚子上官博玉、清虚子于睿、紫虚子祁进、金虚子卓凤鸣，并称纯阳六子。然景龙元年，谢云流叛出纯阳，李忘生接管掌门之位，如是纯阳六子唯余五子，江湖上势力口碑却只增不减，炳烁至今。
“我纯阳一派，武功分气宗紫霞，剑宗太虚，一内一外，各有专精。太虚剑意以心御剑，人剑合一，锋芒无匹；紫霞功则由气劲贯注全身，穿经过穴，周天行走，一俟爆发，刚猛无常，几近无人能挡。”
师兄素天白立于妙音子面前。她身量尚小，却也努力挺直身板，双手紧握。“妙音子！你，愿意修习气宗紫霞，亦或是剑宗太虚？”
“师父修习的是哪一派，我就入哪一派！”妙音子不假思索地大声答道。
素天白脸上现出些为难之色，与身边师兄弟耳语几句，颔首道：“炎灵子师姐的内功心法，当属紫霞功。”言毕，将一柄长剑郑重交予她手中。
妙音子忙低头看剑，却发现这剑剑口并未开刃。她疑惑地抬头，素天白笑道：“纯阳气宗并不以锋刃胜人，内劲贯穿剑身，自然发于剑外，制胜于人。换言之，气宗之剑，毋需开刃。”
虽则听不甚懂，她仍是点了点头。
“师姐。”素天白向立于一侧的炎灵子示意。她拔出身后长剑，缓缓向她走来。妙音子抬头看她，眼里尽是欣喜与激动。
将手中长剑剑尖放于妙音子头顶，炎灵子道：“妙音子，我纯阳专修剑之道。《老子五千言》中有云：‘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又云：‘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争与不争，必将贯穿你修炼剑道的一生。从此刻起，你需得立下道门修行誓言：路可走，但不再是寻常人所走的路；名可求，却不再是寻常人所求的名。以后走何路，得何名，须得上体天心，参无上剑道！”
妙音子感觉到炎灵子的剑尖微微有些颤动。
她二话不说，倒头便拜。
师父，于这尘世，我原已无任何可留恋之处。
从此我将与你一般，御剑绝云气，悟道负青天。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四章 天地清明入画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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