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1、城阳 ...

  •   金铃声渐渐急迫,那辆车紧追不放。渐渐两车平行,一个黑衣人从车内钻出,站在车前架上,沉目难辨喜怒。

      他身姿矫捷,虽车疾行,一连串动作却行云流水不废什么力气。顷刻他就翻到后面那赤色马上,抽剑斩断牵引的绳索,“喝!”一声从后面狠超上来。

      李祐不甘心地舒一口气,但似乎预见一定会被追上,并不加鞭,垮坐在车前。那一人一马果然瞬息到了眼前,他又似发泄,把马鞭砸到赤色马上。

      乘马追来的正是李恪。为皇后送葬毕,几次去见李祐都吃了闭门羹,宴罢他就一直跟着李祐,见他上了太子车架,便不动声色远远跟着他们。

      李承乾也瞧见了,好笑道:“原来是你那多事的三哥。”

      李祐回头狠狠道:“和你无关!”

      李恪已经冲到眼前,李祐将马车停下,长吁一口气。李恪直接从马上跳到他们车上,低头将李祐衣领裹好,问:“你亲自驾车?风这么大,你不要命了?”风一动,李承乾在车内时隐时现,李恪想到什么,吹哨叫他的马靠近,从马腹上取下一根长条,原来那拐棍落在地上也被他顺路捡起。他把棍子扔进车内,向李承乾颔首行礼:“请太子恕罪!”

      李祐哼了一声,将他撇开跳下车。李恪此时也顾不上等李承乾的回答,下车将他拉住。“李祐!你去哪儿?”李祐竟对李恪很不耐烦,恰这时香车已到,他偏头一指,翻了个白眼,道:“外面冷,我上车去总可以吧?”

      他从这边跳上那边,从车夫那里夺过鞭子拍马,扬长而去,将李恪抛在这里。李承乾看戏看得痛快,不仅心里高兴,脸上也挂上笑。他命车夫赶马,也把李恪丢在原地。

      向后望,尘土漫飞,笔直一条大道。李恪孤零零站在路中央,慢慢湮成一个小点。

      李承乾同纥干承基会合,沿阔道直下。经过宣平、新昌、升平、升道四坊,见魏王所带随扈还有些尾巴散在那里,可见出游声势之大。乐游原最高点即在升平坊,此处为公众游览胜地,这时节士人、平民踏青不在少数。魏王仪仗彩旗招展,旌羽接天,少年贵客鲜衣怒马,平地惊叹声不断。

      腊月后接踵便是年,开春后又迎春闱,即由尚书省试京兆生徒和各乡贡举子,拔擢人材。入京应试的举子大多年前已经聚在长安,至日登乐游原者众,李泰既然到此,两边都是饿狗见了肉骨头。李承乾放下车帘,叫马车继续往前,他们一直驶过曲江坊,到芙蓉园内。

      芙蓉园在曲江东南畔,也是乐游原一景,但为皇家禁苑,平民不得入内。原叫曲江园,因隋文帝“恶其名曲”,又此地“水盛而芙蓉富”,改名“芙蓉园” 。今日李承乾到此,因房遗直相请,说要引荐一位名士与他。马车自大门进入,见御林军威风飒飒,忽记起向前一时兴起收的那胡奴,他令他从军,好像就安排在芙蓉园这支卫队中。他叫纥干承基附耳过来,但打开帘子,望见韦妃的仪仗停在半山,便要先去向韦氏请安。

      曲江这片地势已经很平缓,所谓半山也并不高,顶多是个小土包。李承乾下车来,拄着拐棍,一步一步慢慢走。那阁子愈来愈近,露出上翘的金顶凤檐,又往上,见到两位娇客挨在一起的背影。衣裙蹁跹,绣纹精巧,一位光秃秃梳着髻,斜插了一支金线嵌宝的玛瑙花簪,一位侧过脸,戴着竹笠风帽,淡粉纱绢遮面。

      只看背影,李承乾便知是城阳和高阳。走得近些,因拐棍声惊动两位公主,她二人转身来瞧,皆高兴地扑到他身前。高阳将风帽围纱撩开,欣喜道:“太子哥哥!”城阳与他更亲近,挽住他手道:“闷死了闷死了,太子哥哥带我们去玩,我要去游灯市!”

      李承乾难得舒展眉目,刮了下城阳的鼻子笑道:“十五夜里才有灯市,今天可没有。这还是至日呢,就想着赶年后的热闹!”城阳皱了皱鼻子,“那元宵节你带我去游灯市可好?听说朱雀门外有连成长龙的花车游行,还有百戏和胡市卖的小玩意儿,我一样都没见过!年年都是在承天门看火树和歌舞,今年看点新鲜的好不好?好不好嘛!”

      她小小的一个,刚刚齐他手肘,把脑袋钻在宽大衣袖下面,露出粉雕玉琢的脸。李承乾不耐她缠,只好答应:“好,我去向父亲说,到时候带你们出街,满意了吧?”

      城阳雀跃跳起,高阳抿着嘴笑。李承乾与她们蹉跎一场,急着去见韦氏,纥干承基把城阳抱起来坐在肩上,问:“公主去哪儿?”她咯咯咯笑,扭头叫高阳跟上,又挥挥手往前面随便指,“马儿快跑!”高阳见李承乾这时有些不悦,拉拉城阳的袖子,城阳扭头扮了个鬼脸,搂着纥干承基的脖子笑。

      纥干承基将两位公主带走,李承乾才算脱身。暖阁中熏了沉香银碳,堂上特意用厚重的棉毡围在屏风之外,黄门替李承乾开道,一层层将帷幕掀开,走到正中几乎出了层汗。

      原来并非韦氏一人在此,还有一位妙丽女子着半臂儒裙坐在一侧,却是已出嫁的临川公主。李承乾坐下,临川公主向他前倾身体微笑问安,两手交叠抚着肚子。李承乾眼一跳,讶异地去看韦氏,果见韦氏点点头,笑着说道:“这孩子有孕两个月足,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的消息。”

      临川公主是韦妃之女,排行十一,驸马为周道务,乃殿中大监谯郡公周范之子。周范是平隐太子之乱的功臣,然贞观七年便过世,周道务三年前以功臣子的身份养在内苑,年初临川公主出降,两人一同搬出大兴宫。

      因临川来,是说这件孕事,韦妃特叫城阳和高阳和避开,然城阳此刻坐在纥干承基肩上,踢踏摇着腿,已将临川和周道务在宫中的交往添油加醋给高阳讲了一遍。

      “阿姊掉了手钏,怎么找都找不到呢!我也帮她到处去找,你猜后来怎么着?”

      高阳摇摇头,等着她下文。

      城阳道:“驸马同我们一起找,明明阖宫都找过了,哪儿也没有,偏偏他摔了一跤,掉到假山池子里,大伙儿把他捞起来,他帽子上就顶着阿姊的手钏!你说奇不奇?”

      高阳睁大了眼,点头:“真是奇呢!”

      城阳摇头晃脑:“依我看,阿姊同驸马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呢!嗯......就像......”她想了会儿也没什么头绪,一会儿忽然叹起气来,手撑着下巴,道:“要是王母给了后裔两颗不老药就好啦!嫦娥一个人孤孤单单在月亮上有什么乐趣,还是同后裔一起的好......两个人陪着说笑,陪着玩乐,不老不死,永远在一块儿......”

      她忽然说起嫦娥和后裔,那么认真嗟叹了一句,高阳没法答话,略尴尬地支吾应两声。忽然城阳跳了下来,拉着高阳的手向竹林里跑。纥干承基刚要跟上,被她喊住:“不许过来!秘密!”

      二人从竹林穿出,便来到池畔叠嶂的假山林。她们爬到假山上,那里有条石桥。城阳还在喘气,累得受不了,毫不顾忌地坐在石头上,把高阳也拉下来。两人坐在石桥边,四条水葱似的腿在空中一晃一晃的,翠色撒花的衬裤卷起半边,裙子乱糟糟堆在膝上,半趿拉着绣鞋,不像个公主的样子。

      高阳看着这一幕笑起来,指着城阳,“我没想过你是这样的!”

      城阳满不在意:“你不晓得的事可多了!”她转头好奇问:“你说我是怎样的?”

      “你是长孙皇后的女儿,圣人的掌上明珠,太子的妹妹,自然是养尊处优,行动处处得宜的公主殿下。”她想了想,道。城阳噗嗤一声笑出来,“你难道不是皇后的女儿,圣人掌上明珠,太子的妹妹,公主殿下?”高阳一只鞋子这时掉了下去,她干脆也蹬掉自己的鞋子,两脚交替摆动,咯咯咯笑。

      就算在立政殿同居一室,城阳也不曾那么亲近过她。高阳有些意外,但心里总是开心的,陪着她笑。

      她望着粼粼池水,摇摇头。“不一样的,你是长孙皇后的亲生女儿,我只是一个庶出的公主,我的母亲一文不名,现在也不知道......”她止住话头,觉得自己多话,向城阳展颜一笑,道:“我又胡说了,你权当做没听到,好不好?”

      “可我们一样是父亲的女儿啊。”城阳道:“做大唐皇帝的女儿,为什么还要这一副期期艾艾的样子呢?既是大唐公主,就该是骄傲堂皇,因天下同我们相匹的,只有那最美最好的。”她转头认真看着高阳,“你瞧九哥,他的功课那么差劲,可还是没心没肺开开心心的。你字写得又好,还画一手好画,能驯服烈马还会射箭,阿娘阿耶,还有韦妃都称赞你,连我有时候也羡慕你。”她嘟起嘴,“忽然妄自菲薄,不是刻意来讨我的夸奖吧!”

      高阳抿着嘴,被她逗笑。“你的嘴呀,又像刀子又像蜜糖,不知哪家郎君能招架得住!”

      城阳忽然叹了口气。

      池上流光霭霭,岸上只有枯草,到处都是玫瑰树,却连花骨朵都没有长出,枝丫乱糟糟,唯视野尽头连绵山势值得一睹。

      “我的驸马呀,我可不愿他多么位高权重风八面的,我只要......”

      “公主!”

      城阳说到一半就断了,回头,见玉苑急色跑来,手里拿着一顶带帷幕的风帽。

      “公主,魏王来了,好多世家公子一并都跟着来了......”她喘喘气,把帽子递给城阳,接着道:“韦妃说,要你们先到楼船上避一避。”

      玉苑扶着两位公主下来。因鞋子踢在地上,不免袜衣踩在泥地里。城阳莫名发了一通火,撅起嘴哼了一声,“四哥四哥,又是四哥!没劲透了讨厌极了!”

      高阳碰到她的袖子,她忽然提裙跑走。水中曳着那条楼船,船夫尚未靠岸,城阳跑到停靠的渡头,捡起石头狠狠砸进水中。

      水花飞溅,她起伏不定的胸膛才稍稍平静。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