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宣纪事之步步为营》李克用程敬思

13、第 13 章

　　二月初二，龙抬头。
　　卯时，西宁侯府下人们已经起床，扫庭院的扫庭院，做饭的做饭，好一番热闹景象。此刻，正房荣祉院内仍是静悄悄的，丫鬟婆子们虽也在忙碌，可一个个大气不敢喘上一声，瞅着比往日更加了几分小心。
　　荣祉院里住的是西宁侯府老夫人谢氏，前儿刚打娘家保定府归来，一回府就说要发卖大少爷沈东闵身边的两个小厮，还说什么“大少爷忤逆祖母，定是恶仆挑唆的”。
　　大少爷过了年才九岁，老太太这板子打的是大夫人左氏。
　　这事说起来话长：
　　老夫人谢氏本是老侯爷的填房，而大爷沈文山是前头原配生的，只是她名义上的儿子。老侯爷过世后，大爷沈文山承爵，而谢氏偏疼的是自己生的二爷沈文海和小女儿沈宝珠。
　　大爷二爷的婚事都是老侯爷定下的，谢氏连插手的机会都没有，两个媳妇进门，自然是想着法子折腾，偏两个媳妇的娘家都是顶厉害的，谢氏也不敢太过。再之后，大爷沈文山得了恶疾没了，虽然死得有些蹊跷，可爵位照样落在二爷沈文海身上，大夫人左氏成了寡妇，就带着独生子沈东闵在自己的院子里，便是出门也只去自己的娘家。
　　沈文山过世时，独子沈东闵才六岁，这大房的日子就难过了，那时候沈文海的原配林氏又死在皇宫里，林贤妃的翊坤宫封宫，老太太觉得往日她瞧不顺眼的一个个都遭了天谴，自己心里甭提多痛快了，在侯府里是作威作福，从大儿媳手里夺回管家之权，可她是个没能耐的，不善理家，方三个月，府里就落得个入不敷出。
　　此时，宫里来了一道圣旨，说大夫人左氏仁孝，又抚养幼子，就赐了个一品的诰命。这诰命和诰命也是不同的，正经的侯夫人和侯爷皆为超品，侯爷的继室为一品，都是拿俸禄的；老侯爷过世，老太太的诰命自然还回了礼部，如今她的一品诰命还是当初大爷请封的，儿子为嫡母请封的只是个加衔，并无俸禄；可左氏的诰命是皇帝赐下来的，是有年俸的，而且指明是给大少爷的读书钱，所以算左氏的私房，不用交给公中。
　　老太太在生气之余方想起来左氏的娘家也不是好惹的：左氏之父左孝同已经入阁，如今担着东阁大学士兼直隶总督，一年中一半在京城，一半在直隶总督府的保定。而皇帝给左氏的诰命其实是赏赐左大人的。

　　就在老太太终于想通，不太为难大儿媳的时候，她的宝贝女儿沈宝珠出事了。

　　那沈宝珠名声坏掉，在京城寻不到婆家，就嫁到母亲的娘家——保定府望族谢家，她嫁的还是谢家守宗祠的嫡支大少爷，日后要作宗妇的，而母亲那一支虽富贵，在宗族里却仍是低了一头，若非沈宝珠顶着个侯府嫡出千金的名号，是无论如何嫁不过去的。
　　沈宝珠骄纵惯了，以为是低嫁，到了谢家也想着作威作福，不过他夫君谢铭传同样不好惹，除去新婚头一个月，硬是不进她的房，不同房自然没孩子，一年之后，婆婆谢太太元氏就趁机让自己的远房侄女进府为贵妾，府中称小元氏。
　　这么折腾下来，沈宝珠终于放下身段，想讨好夫君，可偏这时，谢铭传中了进士，直接外放到河南一个穷县为县令。沈宝珠哪里肯去苦寒之地，谢铭传就带着小元氏赴任去了，两年头上，生下一对双胞胎小少爷。
　　去年腊月，谢铭传回保定过年，对沈宝珠依旧是不理不睬，整日不是在外面访朋会友，就是回来守着两个儿子与小元氏。
　　沈宝珠是急红了眼，趁着公婆和夫君都不在，就寻了个由头，让小元氏跪在房外，冰天雪地里跪了两个时辰，小元氏昏倒，沈宝珠却以为她是装的，不准人去扶，如此又过了一刻钟，见小元氏仍未起身，方慌了神。大夫入府把脉，直说准备后事吧，而且是一尸两命，小元氏已经有一多月的身孕了。
　　这回谢府里炸开了锅，谢老爷就是族长，直接开了宗祠，要休掉儿媳妇。消息传回京城，谢氏气得砸碎一屋子珍瓷，一旁的二儿媳安氏就给她出了个主意。
　　临近年关，大夫人左氏要携大少爷去保定府看望父亲，谢氏便跟着去了，她打好了如意算盘：自己就算有诰命在身，到了谢家宗祠里也讨不到便宜，而大儿媳的父亲是直隶总督，若他出面相劝，谢家怎么也要给几分面子的。可她忘了，平日对左氏百般刁难，左氏又不是迂腐的，如何肯蹚浑水！
　　如此，到了保定府，老太太只见到了左总督的夫人。她看这计不成，就要拉着大儿媳一同去谢家，但左氏一到保定就“病”了，老太太只得独自去娘家，一场拉锯战从年前到年后，等到沈宝珠从宗祠里放出来都是正月十五以后了，而且还有惊天噩耗等着她：小元氏腹内的孩子虽然没了，她却大难不死，还抬成平妻，她的孩子日后都是嫡出，而沈宝珠终生不得管家，还要茹素三个月为那未出生的孩子祈福。
　　其实正妻教训妾室的事儿在当地并不少见，就是闹出人命，惩处也是可大可小，可沈宝珠早就把满府上下得罪光了，自然无人替她说话，谢老爷最终没有拿出休书，已是看在侯府的面子上了。
　　此刻，沈老太太怨恨的却是左氏，怨恨她不肯帮自己的女儿，之后又接到京中消息，知道安氏这个正经儿媳妇只得了个四品诰命，坐实了贵妾的身份，安氏的儿子就没有请封世子的资格，而大少爷沈东闵是嫡出，若照此下去，爵位迟早要回到大房这边。
　　沈老太太在保定还不敢得罪左家，一回到京城，就要拿大房开刀。
　　所以一上来就先要发卖大少爷身边的两个小厮，只是小厮的身契都捏在左氏手里，沈老太太就搬出孝道二字，逼着左氏拿出身契。
　　只是，左氏也不是好惹的，为母则强，她直接跪在沈老太太面前，道：“这两个小厮都是得力的，平日并无过错，还护着大少爷躲过灾祸，断无发卖的道理。儿媳不敢忤逆婆婆，若婆婆不信，就请官家来断个是非！”
　　那两个小厮都是会功夫的，对大少爷忠心耿耿，大少爷有两次险些遭暗害，亏了小厮得力才保住性命，至于暗害的人，侯府里都猜是沈老太太和二爷沈文海指使的。左氏这话说得委婉，可在场的哪一个不知她是意有所指。
　　沈老太太气得直接一个茶碗砸过来，偏左氏就是不躲，大少爷沈东闵却一个挺身护住母亲，茶碗正砸在他眉间，顿时鲜血直流，大少爷似是毫不在意，只瞪着一双圆眼，恨恨道：“老太太要逼死孙儿，便冲着孙儿来，何苦为难母亲！”言语之间已经不称“祖母”，直呼“老太太”。
　　那左氏赶紧为儿子擦血，又抱住大少爷哭道：“我们孤儿寡母如何这般苦命！老太太要喊打喊杀的就冲着儿媳来好了，大少爷才九岁，求老太太给大少爷一条活路吧”，说完又咚咚咚的给谢氏磕头。
　　外人看过去，只觉得沈老太太要把大房逼上绝路，而大房母子却落了个孝顺长辈的美名。
　　果不其然，才第二日即二月初一，侯府里那精彩一幕就传到别府了，这一天登门看望左氏的贵妇是络绎不绝。
　　老太太起初还以为人家登门都是来看她的，没想到一个个进来给她行了个礼、客套两句就去左氏的院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