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人不及旧时光》祢三

3、Part2 初程（2）

　　“于两忘这个女孩子很犀利啊。”苏医生感叹一声。
　　“恩……”猫单手支着头，将目光投向景致一成不变的窗外，“成绩好的孩子总是有些傲气的。”

　　陌南中学共有四栋教学楼。初中楼位于校园百级石梯的正上方；高一楼则是由香港电影大王、邵氏影业的创始人邵逸夫先生捐款建造的逸夫楼；环绕在绿树中的高二楼以及常年挂一副“披荆斩棘成栋梁隆典乾坤，呕心沥血育桃李厚泽桑梓”的标语的高三楼。
　　逸夫楼三楼，高一（7）班，文科顶尖班。
　　坐在教室里，许年年显得有些拘谨，于两忘则是从坐在座位上时就开始写些什么，而其他同学早就划分出小团体，根本就没有她插话的余地。
　　“许年年！”
　　喧闹的教室霎时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都汇集到声源处。一个笑颊粲然的女生从门口探出一个脑袋，两只黑碌碌的眼珠不停地打转，显出狡黠的样子。许年年思索再三，确定自己的确不认识这个人，疑惑之中，见女生大摇大摆地走进来，清了清嗓子吼到：“还有，我不叫许绵绵，我叫许年年！”
　　一些知道事情原委的同学当即笑得前仰后合，剩下的同学则不明就里的石化在当场。于两忘继续写自己的东西，置外人于无物。许年年深埋着头，没想到一时的口舌之快竟闹得人尽皆知。
　　这时，坐在门边的同学大吼了一句：“老班来了！”全班顿时鸦雀无声，就跟鬼子进村的阵仗差不多。女生顺势坐在许年年身旁的空座上，友善的笑道：“你好，我叫唐以沫。”
　　许年年点点头，表示听到了。
　　“安静下来！”略显尖刻的男声回荡在室内，许年年下意识地抬起头，正好对上班主任那双锐利的眼眸。
　　班主任穿了一件橙色的乔丹短袖，露出黝黑的松弛小臂，身下穿着卡其色的裤子和同色的凉鞋。他用那双眼在教室里环视了一圈，正色道：“我叫钱建，是我们高一（7）班的班主任。今天虽然是第一次与各位同学见面，但是该说的我还是得说。我们7班不比别的班，是受到学校重视的文科顶尖班，来到我们的班的也都是从各乡镇选出的成绩拔尖的人才，希望各位同学牢记自己的目标，不要懈怠。接下来，我们各班的班主任有个会议，各位同学就先做自我介绍吧。”
　　老班一走，教室里立刻冒出些微嘘声，陌南中学重理轻文早就人尽皆知，文科顶尖班根本比不上理科普通班，单从每年高考理科比文科多几倍的上线率就看得出来，所以真正的尖子生根本不会学文科，除了……教室的目光都汇集到一处。
　　似乎是感应到这些目光，于两忘从容道：“既然是自我介绍，总得有人先来。”
　　她站起身，稳步走上讲台，周遭的同学立刻被她牢牢地吸引住了目光。只有唐以沫不安份地碰了一下许年年的手腕，指着于两忘刚才写得东西说：“拿来看看。”
　　许年年看了看四周，压低了声音说：“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唐以沫反驳到。她迅速站起身手臂以一个诡异的弧度环过许年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拈回了那张纸，坐回座位，得意地晃了晃，轻声念出，与讲台上的声音不谋而合。
　　“各位同学你们好，我叫于两忘，陌南县本地人。我很荣幸能够和在座各位分在一个班级，希望在今后的日子里可以和大家友好相处……”
　　教室里爆出一阵雷鸣般的掌声，许年年不得不承认，即使唐以沫和于两忘说的是同样的话，说出来的效果也是不一样的。于两忘的声音，清冷，悠远而淡漠，仿佛漂浮在清澈池上的晨雾，似真而幻，似虚而实，传递出蛊惑人心的力量。
　　而下一秒这层薄雾被吹散了，“全市第一的于两忘为什么要选择文科呀？”一个坐在后排的女生站起来，双手按着课桌问，“难不成你那成绩是假的，怕在理科班漏了馅儿？”
　　四周议论起来，许年年看了看那个女生，又担忧的看了于两忘一眼。只见她置若罔闻，径直坐回自己的位置，眼镜遮挡住了她的所有情绪。
　　被无视的女生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于两忘，你说呀！其实你心里根本就看不起我们，我们这些中等生何德何能和你这全市第一一起学习。”
　　四周的议论声越来越大，许年年慌张地向四周张望，着急的看向于两忘，见后者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哦，不对，我逻辑思维混乱了。”女生尖锐地笑起来，“你那个全县第一明明是假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新北中学某富二代有一腿。区区一个全市第一，人家用钱砸得出来……”
　　“你不要乱说！”许年年站起来，小脸涨得通红，咬了咬嘴唇说，“两忘才不是那样的人。”
　　傻愣愣的唐以沫也跟着站了起来，“就是，才不是那样的人。”
　　于两忘抬眸，本以为这个乖巧的孩子只有在遇到与自己阿爷有关的事时才会发火，就像刚才。而现在，她站在自己身边，肯定的语气似乎她们是相知多年的老友。
　　“年年，清者自清。”于两忘淡淡地一句话让班级安静下来，眼见那个女生还要说话，她无奈地把后半句也说了出来，“难道我们被狗咬了，还要咬回去吗？”
　　同学们爆出一阵儿哄笑，女生的脸色越变越难看。于两忘站起身，走到她面前，用只有她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我记得陌南已经有十年没有出过考上北大的学生了。作为陌南中学费尽心机抢回来的生源、北大的有力候补，你猜，如果我现在把你打了，校方会不会追究我的责任？”
　　女生的瞳孔骤然收缩，可那个清冷的声音还不肯放过她，“或者我对校方说你影响了我的学习，你猜校方会怎么处理？顾晓北会不会保你？她保不保得住你？”
　　于两忘冷眼瞧着她的反应，拍着她的肩膀，一字一顿道：“人穷不要紧，重要的是看清楚自己的身份地位，莫要因小失大。”
　　女生呆立在原处，嘴唇一张一合像只缺氧的鱼，惊慌失措的她显然没有发现于两忘舒了一口气，脸上浮现出豪赌后获得胜利的表情。其实几天前她就听父母说顾晓北回来了，此时稍加分析便得出了这样的结论，而那个女生的神情，只是可有可无的佐证。
　　回到座位上，唐以沫迫不及待地问：“你跟她说什么了？”
　　“没什么。”于两忘淡然的笑了笑，眸光暗敛，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猫看向窗外。
　　此刻，清透的天空好似记忆中的陌南一般。
　　“讲累了？”苏医生见她似乎有些倦怠的神情。
　　猫笑笑，“还好。”
　　“呵。”苏医生轻笑一声，“从我们上车到现在，你一共说了四个还好。你知道这表明什么吗？”
　　猫挑眉看他，“什么？”
　　“你在撒谎。”
　　猫收回目光，整个人向后倒去，陷进并不大松软的被褥里，轻声反问：“何以见得？”
　　“像你这样的女孩子，似乎不大愿意将自己的真实心理展现在别人面前。你的生活，你自己承受，不让爱你的人担心，不让讨厌你的人得意。你有自己的主见，不被旁人左右，你要说服自己，欺骗自己，让自己走下去。”苏医生露出温和的神情，伸出手来摸了摸猫的头，“骗人骗己的小骗子。”
　　猫不着痕迹地偏过头，“我不是狐狸。”
　　见他的手意料之中的僵在空中，猫直接转个身，将整个自己裹进厚厚棉被里，闷声闷气道：“我累了。”
　　苏医生被她孩子气的举动逗得开怀一笑，当下也就不再开口。

　　其实，那一天的故事还没有结束。
　　于两忘当时虽不动声色，心下却起了波澜，记忆中的陌南的天空又鲜活了起来。
　　那时候，蓝天上飘浮着的朵朵白云，就像好吃的棉花糖嵌在经常玩乐的小池塘一样。那时候的他们总是顶着毒辣的日头，光着脚丫在街上奔跑，不顾滚烫的水泥路灼伤脚板。
　　而她总是最娇气的那一个，跑不到多久就奶声奶气的叫到：“轩哥哥，背。”
　　男孩也真就转过身来背她，顾晓北当时不高兴地努着嘴，嘴里呢喃道：“明明我才是哥哥的亲妹妹。”
　　男孩听后，端出一副小大人的模样，摸着她的头说：“晓北乖，哥哥等会儿给你买棉花糖吃。”
　　或许是棉花糖过于诱人，也或许是那时候的男孩过于温暖，顾晓北听话的点点头，对于两忘的埋怨也立即烟消云散了。
　　下课铃响起，于两忘很快地跑到走廊上，试图去捕捉与那一日相似的天空之景。但是，此时此刻，她只看见烧红了整片天空的晚霞，透着与记忆全然不同的壮烈凄然。
　　手机铃响。
　　按下接听键，电话那头传来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那人只说了一句话：“于两忘，我回来了……”随后，是长时间的沉默，死寂一般，似乎连风神的叹息都不曾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