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人不及旧时光》祢三

4、Part3 军训（1）

　　初至九月的伏夏天气，便是坐在教室里也不由得汗流浃背。窗外的爬山虎在日光的曝晒下，隐隐泛出些微金黄的色泽，却因蒸发了大量的水，便不如清晨时更有生气。
　　军训，似乎是一种无可避免的试炼。而那一年，由于陌南中学新建的塑胶跑道正处于施工中，县教育局决定让陌南中学和新北中学合训。
　　新北中学，顾名思义，是陌南中学的老对头。与位于繁华地段的陌南中学不同，新北中学坐落在雄浑的陌南山山腰。其间学生多顽劣乖张之人，但体育生尤为出众，在与陌南中学的多次友谊赛中拔得头筹。故此，两校共同开创了“陌南高考创新高，新北体育赛陌南”的局面。
　　如今消息一出，校园网上一片哗然。讨论的内容无非就是不能给自家学校丢脸，要让新北中学的学生弄清楚，咱陌南中学不单学科成绩过硬，身体素质也胜他们百倍。而这关于体能的对抗任务自然而然的落到双方体育生的头上。
　　下午第三节课后，学校广播通知各班需购买军装的同学带上钱，到办公楼一楼排队购买。
　　许年年混杂在人群中匆匆下楼，隔得老远就看见被晒得满头大汗的宋小犁，连连招手。这时候，宋小犁也瞧见了她，大步流星地走到她面前，递来一个不透光的大口袋，一脸别扭地说：“年年，你确定要我这个？”
　　“谢谢。”许年年接过来，朝他乖巧的一笑。
　　“那什么，”宋小犁尴尬地抹了一把汗，目光游移到一处空地说，“我觉得，你还是洗洗再穿吧。”
　　就像是配合他的话语，许年年突然闻到一股酸酸的，类似苹果腐化之后的气味，但一想到可以省一百块钱，便轻易释怀了。她笑了几声，又想到这几日寝室供水极不稳定，连忙向宋小犁道别，匆匆赶回寝室。

　　第二天清晨，新北中学还笼着一层轻柔的薄雾，穿着绿色军装的学生站在宽阔的沙石操场，挺拔得像一棵棵小白杨。但整齐的队列中难掩一条分明的通道，正如隔着楚河汉界相望的两大阵营。
　　不明情状的教育局局长对这般庄严肃穆的气氛连连称好。两校校长为了保持双方学生的战斗精神，互相使了个眼色，决定搭班训练。所谓搭班，就是将陌南中学和新北中学以班为单位组成一个军训小团体。
　　升过国旗之后，各教官纷纷带着自己负责的班到指定地点进行训练。
　　负责军训的教官大多是退伍军人。于两忘略微打量了一下面前的教官，虽有身体发福之嫌，但眉宇间的威严却丝毫不减，心知这是个严厉的人物，暗自打定主意绝不多事，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我姓罗，你们可以叫我罗教官。”教官看了眼这群半大的奶娃子，队列楚汉分明，眉头皱成一个川字，正欲开口训诫，只听得远处传来一声“报告”。
　　男生毫未察觉众人的注目礼，只顾着和自己那只没穿上的军鞋较劲，而处于奔跑状态中的他连着金鸡独立了几次才把鞋套上。但刚一站稳就触到教官锋如冰刃的眼光，背后陡然泛起阵阵凉意。他假意咳嗽了几声，解释到：“老师，对不起啊，我睡过头了。”
　　“我有问你原因吗？”教官刚毅的脸庞浮现些许怒气。
　　男生尴尬地挠了挠后脑勺说：“没有。”
　　“回答教官的问题要喊报告！”教官突然暴喝一声。
　　男生即刻挺起胸膛，豪气干云的吼了一声：“报告！没有！”
　　教官牵出一抹笑意，似乎很满意男生的表现。只见他缓缓靠近男生，用极轻柔的声音说：“俯卧撑五十个。”
　　“什么！”唐以沫突然吼了一嗓子，条件反射般说出下半句，“敢欺负我们家啸啸。”
　　人群立刻骚动起来，大家不约而同的将重点放在了“我们家”这三个字上，纷纷感叹：“此女真乃巾帼也。”
　　教官眉头一挑，不怒而威的气势令众人默默俯首数蚂蚁。
　　唐以沫自知说错了话，紧张得四肢僵硬，舌头打结，连句解释都说不出来，只好用求救的眼光望向于两忘。哪知后者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样子，睬都不睬她。
　　男生将目光从唐以沫惊慌的神情上收回来，喊道：“报告！”
　　“说。”
　　“报告！我愿意替她受罚！”
　　教官的嘴角隐约有些抽搐，这些孩子难道是狗血肥皂剧看多了，怎么个个都想英雄救美？而他还偏偏是那个坏人，他明明什么都还没说好不好。
　　于是乎，教官直接无视想救美的某人，对着骚动的人群喊道：“全体向右转，跑步十圈。”
　　“啊？”
　　“凭什么啊！”
　　“不干啦！”
　　一时间怨声载道，领头的同学也不知道是跑还是不跑，只好保持着最开始的迈步姿势不动。
　　“报告！我认为这件事都是由新北中学引起的，我们陌南中学只是仗义执言，为什么连我们都要罚。”保南派某个戴眼镜的学生轻声辩驳。
　　“放屁！”主北派的某个女学生义愤填膺道，“报告！明明是陌南中学那女的调戏我们新北中学的帅哥，应该罚他们！”
　　听完一轮辩述，教官懒洋洋的吐出几个字：“二十圈。”
　　眼见双方又要辩驳一番，于两忘无奈地出声制止他们这种只会适得其反的行为。
　　“既然大家已经搭班了，就没有陌南和新北之分，必然会有功一起领，有错一起担。”于同学先简明扼要的提出错误的根源，后分析出教官此举的目的并出言警示，“对于那些蓄意破坏团体凝聚力的人，不单会受到教官的加大惩罚，而且会得到我们所有人的摒弃。”
　　人群停止了讨论，领头的同学终于迈出了艰难的一步，回头向于两忘投来一个感激的眼神。

　　下午的训练项目是正步走。教官简要讲解了动作要领后，本着实践才是硬道理的原则，一声令下投入实际演练。
　　“正步——走！”
　　同学们一致踢出左脚，腿绷直，脚尖下压，脚掌与地面平行。上半身保持正直，微向前倾，手指轻轻握拢，拇指紧贴食指第二节。但不到两秒钟，就有同学因重心不稳而前后摆动，幅度过大的，猝不及防地摔个狗啃泥，顺便牵连了一众人等。
　　教官板着一张脸道：“做错动作或不能坚持的喊报告出列，做五十个俯卧撑后归队。”
　　霎时，三分之一的同学趴在水泥地上起起伏伏，像一群在沙滩上晒太阳的绿壳龟。随着动作的进行，报告声此起彼伏，越来越多的同学加入了绿壳龟的行列，动作滑稽异常。但没有一个人发出嘲讽，这并不是他们团结，而是担心一笑就不能控制自身的平衡。
　　如果说，这群九零后刚开始还有混日子的想法，那么现在是彻底失望了。纵使心中千般埋怨，在如此严明的惩罚制度下，同学们也爆发出了别样的斗志，动作愈来愈干练，晒太阳的龟数不断减少。在最后一只绿壳龟归队的时候，教官喊道：“现在连续走一段。正步——走！”
　　踢踢踏踏的脚步声骤然响起，摆臂时手掌擦过裤缝的声音整齐划一。感觉到教官赞许的目光，同学们更加卖力，殊不知脚下一用力，立刻卷起一片昏黄的沙尘，引起一阵儿咳嗽。这一咳嗽不要紧，却把好不容易稳定的节奏给打乱了，脚步声顿时噼噼啪啪响成一片。
　　“立正！”
　　同学们纷纷刹住脚，哪知凌空飞出一只军鞋，不偏不倚打在教官头上，受到反弹之后稳稳坠地。四周惊起一片倒抽气的声音，同学们面面相觑，不敢多说一句话。
　　教官面色铁青，阴沉沉地捡起军鞋，40码，凌厉的目光立刻扫向男生方队，他晃了晃手中的罪证，沉声道：“是谁的？”
　　众男生被这强大的气场压迫得手心冒汗，在心里将这名肇事者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个遍。
　　这时，一名女生走出队列，大大的军帽遮住她的面容，只听得一个轻柔的声音说：“报告！对不起教官，我不是故意的。”
　　“是你？”教官看了看手中的鞋，又看了看她裸露在外的纤小的脚，“不是你。”
　　“报告！是我。”女生仰起头，尴尬地指着自己的另一只鞋子说，“真的是我。”
　　“年年？”唐以沫惊呼，再度收到教官的眼刀一枚。
　　看见教官那张吓死人的冰块脸，许年年咬了咬嘴唇，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小小的身影在蒸腾的热浪下显得更加单薄。
　　终于，教官将鞋还给许年年，然后就是接连不断的正步走。
　　晚上回到寝室后，许年年看着那双40码的军鞋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从床底下拖出一摞旧报纸，撕成小块塞进鞋里。直到这双大鞋和她的小脚完全契合后，才安心的上床休息。

　　军训第二日的气温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热度。万里无云的天空中，只有太阳散发着刺眼的白光。操场上的小草无力地倒伏在地面上，偶尔刮过的微风似乎夹杂着它们的低吟。在午后的操场站了半个小时，已经频频有学生晕倒，勉强没晕的也是汗如雨下。军装黏在皮肤上，人群不安分的扭动起来。
　　学校紧急下令，全体休息一小时。于是众人各去寻找阴凉处休息。凉快到是凉快了，只是无端又惹出一些是非。
　　几个正在擦防晒霜的女生不停地抱怨着，摆出一副是人都欠她们的样子。骂了一会儿，又突然将目标转移到许年年和唐以沫身上，指桑骂槐到：“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天天得罪教官，害得我们娇嫩的皮肤都晒黑了。”
　　“什么人啊？”唐以沫不明所以地问。
　　女生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一般，指着一脸无知的某人的鼻子说：“不就是你和大脚年咯。”
　　唐以沫噌地一下站起来，目露凶光，“你说谁是大脚年。”
　　“哟。”女生冷哼一声，“咱们班还有几个四十码的大脚丫？”
　　“我要揍你！”
　　许年年一把抱住熊扑上去的唐以沫，轻声安慰道：“以沫，别打，别打。”
　　“就是嘛。”女生刻意在唐以沫面前趾高气扬的走来走去，“大脚年自己都不介意，你急个什么？”
　　于两忘本不愿多事才一直闭着眼睛假寐，但又听得唐以沫在与众女的争执中明显落了下风，而争执又事关许年年，她便不能再袖手旁观。然而，正当她整理了措辞准备开口之际，一个冒失的声音闯入众人之间，“糟啦！打起来啦！”
　　唐以沫白了来人一眼，“还没呢！”
　　来人一愣，看清形势后连连摆手，“我不是说你们，我是说陌南和新北打起来啦！”
　　“老师到场了吗？”于两忘不愧是学校学生会的干部，一句话点出重点。
　　“老师？”某同学再一愣，后知后觉的补充到，“不是打架的打，是打篮球的打。”话音刚落，收到一连串鄙视的目光。于是为了挽救自身形象的某人再度丢出一枚重磅炸弹，“顾子轩马上就到。”
　　“什么！”众女立刻掏出镜子看了看，以飞一般的速度直奔篮球场。
　　唐以沫也两只眼睛直冒桃心，一手拖着许年年一手拉着于两忘，向球场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