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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Part1 初程(1) ...

  •   躺在火车的软卧铺上,耳边是车轮撞击着铁轨的声音,猫直直地望着上铺,回忆着上车前的场景。

      “正面向北,反面向南。”
      猫边说边将手中的硬币抛向空中,听着售票厅四周嘈杂的人声,又稳稳地将它接住。她不忙着揭晓结果,反而颇有兴致地瞅了苏医生一眼,见他笑得云淡风轻,似乎她的作为全然是一种小孩儿心性,并不入他的眼。
      于是,猫收回目光,慢慢挪开右手,果然,正面。其实她早就不猜测结果,因为她从来就没有掷反面的运气。她正想着,突然被一只温暖的大手牵着向售票窗口走。
      “从这里向北的话……”苏医生自顾自地开口,“不如去青岛。”
      “青岛?”猫的脑海中立刻就冒出了蓝得叫人眩晕的大海和经常在电视上听到的青岛啤酒。
      “怎么?你怕?”见猫不说话,苏医生做出一个大胆的猜测。
      猫不明就理的问:“怕什么?”
      “怕水。”他停下了脚步,从喉咙深处叹出了后半句话,“狐狸就很怕水。”
      “但我怎么觉得猫比较怕水。”猫故意忽略掉他话语中的深层含义,在身后推了他一掌,“快去买火车票啦。”
      苏医生踉跄几步,转过头来朝她一笑,深邃的眼睛显现出欢愉的弧度,让她也不由自主地跟着笑起来。

      “很无聊吗?”苏医生将手中厚厚的资本论翻页,状似不经意的一问。
      “还好。”猫侧卧在床铺上,转过身子看向他,亦或是,他手中的书,“但要是有本书看就更好了。”
      “你喜欢看书?”他面色如常,声音却是十分意外地调子。
      猫自谦道:“还好吧。”
      “不觉得太枯燥吗?”
      “还好。”猫干脆坐了起来,偏过头去看窗外的风景。
      此时正是初夏的午后,阳光明朗。近处是一眼望不到边农田,首先吸引住眼球的便是那几块苍翠欲滴的绿色,当更多的是偏向于微黄的草绿。各种层次不一的绿夹杂在一起,再加上不时出现的刷着白漆的农家小别院,使这一幅田园风光变得更加赏心悦目。猫努力地寻找翠色的尽头,却只能看见远处青山隐约的影子,有种不真切地感觉。
      “猫,讲个故事吧。”苏医生突然提议到。
      猫反问,“我看起来像会讲故事的人吗?”
      苏医生合了书,抬头,明明是很温润的人,在这一眼投过来的时候却带着一种让人无可辩驳的笃定。猫下意识地进入戒备的状态,目光微冷,却在触到他嘴角的笑弧时惊醒。她轻笑了几声,自己现在是猫啊……
      苏医生见她的神情由突然的警觉到放松下来才缓缓开口:“你像是有故事的人。”
      “哦?”猫饶有兴趣地问,“你怎么知道?”
      “其实我大学选修了心理学。”苏医生轻描淡写地阐述了一个事实。
      猫哑然失笑,难得开了个玩笑,“如果火车能立刻停下来我就讲。”
      话音刚落,猫惊异地发下窗外景物消逝的速度正在逐渐减慢。她疑惑的看了苏医生一眼,苏医生一脸坦然地摆摆手。这时,广播里传来列车长的言辞恳切的解释,猫静静地听完,大致就是火车出了一点故障,必须要停下来检修。
      “赌约总是与风险并存的,我愿赌服输。”猫爽快地接受了这个事实,自言自语道,“从哪儿开始呢?”
      苏医生并不答话,默默将一瓶矿泉水推到她面前,等待她理清头绪。
      “我先说一下背景吧。”猫清了清嗓子,“在四川有一个名叫陌南的小县城,说它是县城也不大对,因为在故事发生的几年前,政府部门已经搬迁到了新县城,老县城虽然人气不减,却终究不是名义上的县城了。政府部门搬走后,老县城本就不发达的经济更加萧条,街道变得更加脏乱,夜里的路灯也变得时亮时灭。但还好,老县城的人们有着四川人特有的乐天精神,依旧经营着自家的小日子,闲暇时约几个朋友打打麻将,摆摆龙门阵,也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痛快。故事大概就发生在那里……”

      到陌南中学报名的那天,正是个晴朗的日子。许年年站在校门前时被明媚的阳光灼伤了眼,雨点儿似的泪珠从脸庞滑落,手指触到略鼓的裤兜,心突然柔软下来——那是阿爷卖了几头猪崽儿,又求了几家亲戚才凑够的学费。
      她临走时,阿爷正坐在门前的青石板上吧嗒吧嗒的抽一袋烟,眉间不再是以往的惬意,紧锁着像开垦过的田埂。
      她张了几次嘴才说出,“阿爷,我走了。”
      阿爷不吭声,眼眸沉沉似无波古井。她见了心里难受,扭头就向小镇唯一的公车站跑去。但没跑几步,阿爷厚重粗粝的喊声终于从身后传来:“娃,你要好好读书。缺钱了就给爷说。穿好些,别让城里的娃笑话。放了假多在城里逛逛。别担心爷。以后给爷捧个红本本回来……”
      村里第一个高中毕业生回来的时候,许多人都去串门了。阿爷也去看过,只是人太多,只能远远望见他手里的毕业证书,红似血,映出了乡人泪。
      想到这些,许年年真就感伤起来,泪水汹涌而出,眼前浮现出阿爷佝偻着身躯在田中劳作的样子,阳光刺进他的皮肤,染成大地一样的深沉色彩。
      嘻。
      一声哂笑刺激了她最敏感的神经。
      抬头,看见一个相貌姣好的女生,头发卷成妩媚的波浪,身上穿着剪裁不规整的宽松衣物,露出好看的锁骨和雪白的香肩。许年年那时还不知道有一种叫做蝙蝠衫的衣物,慌乱地扭过头,不去看她裸露在外地肌肤。
      而女生却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她,用银铃般动听的嗓音对她身侧的男生说:“亲爱的,你看那个女生居然哭了。像个傻瓜一样,好蠢。”
      男生一抬头就看见面前穿着干净的廉价衣物的女生,由于之前的慌乱,齐腰的黑发垂至胸前,像被水墨点染的瓷娃娃。他有些怔怔的,直到怀中人不高兴地在他唇上咬了一口,他才后知后觉的搂紧了她,向校内走去。
      宋小犁来的时候正好和那两人擦肩而过,鼻息间满是女生身上的薰衣草气息,心没来由地加速。再回过神来,已经走到了许年年身后,见她低着头,像只笨拙的鸵鸟,玩心使然地伸出大手,一掌拍在小鸵鸟的后脑勺上调侃道:“小丫头,想什么呢?”
      许年年被这突如其来的怪异举动吓了一跳,待看清来人后乖巧地叫了一声,“大牛哥。”
      “走吧。”宋小犁扛上许年年带来的棉褥子和生活用品说,“年年,今天大牛哥算是沾了你的光了,不会被女生宿舍的师太们赶出来。”
      “师太?”
      “呃……就是女生宿舍管理员……”
      许年年应了一声,静静地跟在宋小犁身后,踩他走过的步子,就像以前一样。那个时候的宋小犁是村里的小霸王,每日惹是生非,欺弱霸善,连村头邱寡妇家的狗都知道见了他要绕道走。可就是这样的宋小犁,独独与乖巧懂事的许年年交好,还叉着腰,豪气干云的对她说:“年年,你别怕他们,有我在,他们不敢欺负你。”
      心头一暖,一个不留神就撞上了前人的后背,小巧的鼻子娇气的红起来。
      宋小犁转过身来强忍笑意,腾出一只手在许年年额头弹了一下,“就一年不见,你怎么变傻了。”
      许年年不甘示弱地回应:“是谁不遵守交通规则的,还随意打人!”
      宋小犁一愣,这敢情还是他的错了?心下将这归咎到小丫头不懂事,自己大人不记小人过,忍一忍也就算了。两人又走了一段儿,他突然想起什么,猛回头问道:“年年,你住哪间寝室?”
      “6—23。”
      宋小犁默念了一遍,指着一栋看上去有些年代的五层建筑物说:“那是办公楼,你自己到二楼财务室去排队报名,我先把东西给你搬到寝室去。”
      许年年猜想他该是有什么事情要做,便点头应了。

      到学校财务室大约有五分钟的路程。报名的长队已经排到了门外,许年年很自觉地站在最后。队伍行进得很慢,像一动三扭腰的菜青虫,再加上时有插队之人,她顿生一种望犹不及之感。
      反观周围的同学大多组成了三两人的小团体,各自谈天说地,时间倒也并不难熬。可是,在这个学校里,她并不认识除宋小犁以外的人,如果冒然向不认识的人打招呼又或许会造成别人的困扰。思虑再三,她还是觉得老老实实地呆着比较好,只是她没想到这一呆便是两个钟头。
      此刻,早已不耐烦的老师正与电话那头的人谈笑风生,随意瞥了她一眼,伸手指了一下桌上的报名册。许年年立即心领神会,仔细地填好每一个空格,唯恐给对方留下不好的印象。
      老师漫不经心的伸了伸手,许年年立刻将兜里用红绳系好的学费拿出来,一叠十元二十元的旧钱,每一张都压得平平整整,垒成一块坚实的小砖。
      “哇~~~”
      不知是谁叫了声,众人立刻将目光投过来,接着便是些许隐忍的笑意,几个大胆的男生已经毫不避讳地议论起来。收费老师皱了一下眉,额上的青筋透过精致的妆容过分凸显,看着格外碍人眼球。
      收费老师掐断了了电话,冷冷的语调传递出压抑着的暴怒,“你叫什么?”
      “许年年。”
      “许绵绵是吧。”她站起身,用紫黑色的长指甲按着录取通知书上的一行小字说,“我说你们乡下的孩子还真是怪哩。通知书上写得清清楚楚,开学时刷卡收费,你弄这么一叠钱,我得数多久!”
      许年年的脸立刻就烧了起来,她低下头,嘴里不停地道歉。
      老师眉头一挑,嘴巴一撇,开始数钱,边数边抱怨,“真不知道你父母在干什么,就忙得连张卡都没时间去办?乡下人真是……”
      “对不起老师,我没有可以替我办卡的父母。”许年年咬着唇说,眸中隐约有水光闪动。
      收费老师却是嘴上不饶人,“那总有爷爷奶奶之类的吧。要说你也是,这老的不懂,你这小的也……”
      “够了!”许年年大叫一声,心下又是委屈又是悲愤,语调不自觉地强硬起来,“老师,你不用数了,这里一共是38张二十,30张十元。我阿爷虽然没有什么文化,但他知道再穷不能穷教育。就你手里的这些钱,虽然不如银行卡光亮,但每一张都是干干净净的血汗钱,至少,比你那张涂脂抹粉的脸和臭不可闻的嘴要干净得多。”
      “你!”手中的纸币骤然散落到地上,收费老师用修剪得尖尖的手指指着她的鼻子,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许年年看见她像生命一样爱护的钱被收费老师当垃圾一样丢在地上,气得浑身发抖发抖,眼泪直在眼眶中打转,当下扬起头,憋着口气讽刺到,“还有,我不叫许绵绵,我叫许年年。麻烦您说标准普通话好吗?”
      收费老师“腾”地一下站起来,正要发作,哪知站在许年年身后的女生突然快步向前,一把抓住她悬在半空中的手说:“老师,钱有什么错呢?我替您捡起来好吗?”说完,她真就蹲下身去捡一张张钱币。
      许年年被她那句似是而非的话羞得满脸通红,也紧跟着蹲下身捡钱。两人协作,不大一会儿就又垒出了一块平整的小砖。
      两人站起来,许年年这才发现眼前的她是一个长相普通的女生,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头发梳成一个简单的马尾,背脊伸得笔直,在老师及众位同学面前没有半点紧张犹疑,散发着不容人忽视的存在感。似乎是感受到她打量的目光,女生转过头来朝她浅浅一笑。
      “老师,我刚刚顺便点了一下,钱数正确,如果您不信的话,可以自己再数一次。”女生托了托眼镜,语调平和无波,“但是我希望您可以快一点儿,毕竟同学们都等着报名。”
      “你这是对我的工作有什么意见吗?”收费老师环视了一下满屋的学生,又将目光落在面前的两个女生身上。
      “哪敢?”女生轻轻地说,漫不经心地态度却透着赤裸裸的轻视。
      “你算个……”收费老师的余光触到门口进来的一个微微发福的中年人,刚刚扬起的手立刻放下,同时换上一副谄媚的嘴脸问到:“校长,您怎么来了?”
      两个女生听了,立刻转身道:“校长好。”
      “你叫许年年?”校长直直地看着面前娇小的女生,如果不是亲耳所闻,还真想不到她有那么强大的爆发力。
      “是。”许年年紧紧捏住衣角,心里跟吊了只水桶一样,刚才的话多半也是一时气急,没想到把校长都招来的。较小的身子微微颤抖,似乎只要校长稍有愠色,她便会立刻跪下来一般。
      “原来你就是许年年啊。”女生笑着说,“开学第一天就能遇到全县第二名,真是荣幸。”
      许年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校长摸着肚子,和蔼笑道:“两位同学都是我陌南的好学生,我相信你们一定能够成为国家明日的栋梁之才。”
      女生谦虚了几句,又转向收费老师,轻声问道:“老师,我可以填报名表了吗?”
      收费老师悄悄瞟了校长一眼,心有不甘道:“……当然。”
      待女生填好后,她朝许年年伸出右手,“走吧,许年年,我们是一个班的,我叫于两忘。”
      许年年轻轻握住她的手,半晌才反应过来——
      于两忘?
      全市第一的于两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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