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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留得悲秋残影在 ...

  •   他们二人这一吵,又令她清静了一日。正午的虫子拼了命地嚷,一浪高过一浪,听进耳朵全换算成了催眠曲,偶尔刮来一阵风,撩人清爽,连午睡的人也不禁要翻身吹个凉快。

      她躺在沙发里,头向着门外。顶了几阵风,头发铺在扶手上,拂了一部分到了脸上。细密的汗珠粘着毛碎的头发,横七竖八贴在额上。她翻了身,轻风送爽,纤白的手指动了动,书本掉在羊毛地毯上,软软一声闷响。

      小莲见她睡得熟了,也不吵她,独自在床上整理了几套衣裳,打好包便出了门。未免小姐回家那天要拿太多东西,她倒是很有先见之明地把物什都清理好了,有空就带几样回去,到时候只用走人就成了。

      陆芷沅的伤恢复的很快,除了几道深点的伤口还需费些时日,脖子上的鞭痕已经淡了不少,结痂的地方也掉了一点,呈现淡淡的粉色。白少卿这时又来探望她了,每日这个时间,她熟睡了,他才有机会仔细忧心她的伤口。她清醒的时候,看他的眼神是有些疏离的,说话也很客气。她不是那种摩登女郎,传统的观念似乎根深蒂固了,除开必要的招呼,她是从不主动同他搭讪的。

      或许是不熟,他这样安慰自己,顺便抽了条凳子在她身边坐下。地毯上落了一本书,那是她这几日都在读的,也是他这几日跟着她,不知不觉在读的。他弯腰拾起,就着摔褶了的那页细细地阅读起来。

      正是晌午的时光,过了刚刚的那一阵轻风便也没有了。他翘起右腿,搁在左腿上,背脊笔直,书摊开在他腿上。他微垂着头、盯着书,强光映衬了下颚线的轮廓,安容得如同西洋画里的静物。

      屋里极静,也极闷。

      陆芷沅又翻了个身,眉头紧了些。他也不看书了,起身找到鹅毛扇,将凳子挪近一点,为她谨慎地摆动起来。受了风,她倒好些,又沉入梦乡。陈有知再一次钻进了她的梦里。梦里的她七岁的模样,兜了桃红色的百褶裙,同他两人在县衙后摘白果。琳琅的白果缀满枝头,杂在翠绿的银杏叶间,瞅得她眼花缭乱。她一下指了这一串,一下指了那一串,又开心又兴奋,脆生生地扯着嗓子,叫他有知哥哥。陈有知突然把勾杆一扔,杆子尾砸在她额头上,砸出血癫来,他按住她的肩膀,瞠着一双赤红的眼珠,不许她叫他哥哥。

      那是隐隐透着不安和恐惧的过往,从心底翻了出来,甚至成为了她的梦魇。

      陆芷沅微微转动了双眼,并不睁开来,梦境在回忆中延续……从那以后,她叫他有知。父亲教训过她几次,说女孩子要矜持些。可她只是怕,不敢说出来,依旧这样叫他。渐渐的,人长大了,叫顺了口,落了一个“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典范,长辈们也甚是欢喜。她也觉得大概是这样,好像是这样,慢慢地将这件事给忘了。可这几日陈有知每天都要过来,疑神疑鬼地提醒她要担心这个防着那个,依旧是那样的口气,那双赤红的眼睛。

      白少卿不知她有心事。他只见她眉头拧得越发紧了,鼻尖已浸了豆大的汗珠,似做了噩梦,他正欲叫醒她,李毅君出现在门外。白少卿起身走过去,李毅君压低了声音,向他通报道:“陈先生来了。”

      这音量尽管是沉了些,可还是入了她的耳。陆芷沅猛地坐起来,看见白少卿也在,不免呆了一呆,还是同李毅君说道;“烦请李长官帮我回绝了。”李毅君果断应了是,她这才小吁了一口气,抬手拭去脸上的汗珠,冲白少卿莞尔道:“见笑了。”

      她笑得很是当心,不逾越了任何一点的礼数。他心中隐隐一动,说道:“我请你去看电影吧。”说罢,他立刻懊悔这话唐突了,顿了顿,又问她:“不知陆小姐肯不肯赏脸。”陆芷沅思索片刻,笑道:“龙标城还没有影院呢。”

      白少卿哦了一声,缓缓走上前坐下,有些尴尬。两人沉默了片刻,他又问她:“那不知陆小姐看不看戏?我知道今日镇江阁那里有戏。”那陆芷沅原是喜欢看戏的,只不过省城里流行看电影,这爱好倒也很少人知。她见白少卿提起了,也来了兴致,便问他是哪出戏,白少卿回说是《桃花人面》,她点点头应邀了。

      镇江阁在江对面的山顶上,因沅江常年洪涝,古人迷信也就盖了这么一栋五层楼阁,后来逐渐演变成了县民踏青赶集聚会之地,过年时还会在山下敲锣打鼓、舞龙舞狮。手下早早就订好了戏票,选的第三排中间的位子。因白少卿强调不要声张,也不便包了场。

      李毅君原本替他选的一套英格兰的雨麻西装,最是适合夏天穿的,却被白少卿否决了。他留意陆芷沅这几日都不曾穿过洋装,因此借了李毅君的一条白色长衫,还象征性地在纽襻上挂了一串金三件。李毅君是从来没见过他这副打扮的,一身穿下来,只觉他像财主老爷家的少爷,要多纨绔就多纨绔。两人在玉苑中玩笑了片刻,便见陆芷沅着了一件鸭黄色滚缎子边的棉布旗袍出来了。

      宽大的芭蕉叶横出一片在她头上,有些挡眼,她不在心地伸手拂了一把,碧绿微颤,画面翠然生动起来,是青瑶丛里出花枝的素美,令李毅君也不由得惊为天人。她见两人有些震住,以为是自己哪里没打理好,低头梳理了一阵,拽了拽手里的白绢,赧然笑道:“皮鞋是旧了些,白色最容易现脏了。”白少卿用手肘推了一下李毅君,他赶紧打了先道,领两人下了路。

      他俩本隔着半个人的距离,下石梯时他绅士地去领她,她知这是洋人的礼数,就将一只手交给他。他托起她的手指,只觉得冰润沁人,想她大伤初愈自然是虚,不免握紧了些,抓在手里直到上船坐定才放下。

      沅江的船工最是喜欢热闹,因可以摆渡赚些钱,都想尽办法在船头绑了各色花灯招揽客人,逢年过节又或是赶集聚会的时候,沅江两岸总是有稀疏的灯火,沿着河岸远远排开,悠远而宁静,同秦淮的水洗凝脂、俗世金粉相比,是另一种美的意境。

      杨柏起先只以为是宛军的士兵要用船,便早早候在了渡头,但看自家小姐也在,同白少卿二人还执手相顾,如此亲密,不免骇了一下。待他三人都上了船,这才挑起杆子一整根按下水,船身微晃,离开了渡头。

      李毅君坐了船头的位子,河风不小,把他梳好的头发吹得乱七八糟,他索性胡乱扰了一阵,抬起一只腿,搁在案板上。晚风暖暧,吹动长衫的下襟,拍在木板上,像是给他的歌配奏的节拍。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觚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问君此去几时还,来时莫徘徊。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人生难得是欢聚,唯有别离多。

      李毅君嗓子极好,富有磁性,一句“晚风拂柳笛声残”唱得滴水不漏。陆芷沅回想读书的日子,触景生情,不禁随他一起哼了起来。两人一唱一和,男女相协,连带这暖风,也鼓动出一种青春年少的活泼和明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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