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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花前失去游春侣(上) ...

  •   船靠了岸,李毅君先下来扶了白少卿,白少卿站稳后又转身去牵了陆芷沅。杨柏不敢收钱,只说是自家小姐坐船没有收钱的道理,陆芷沅笑说他早已下了工,杨柏这才收了李毅君给的三块大洋。三人沿河岸走了一刻钟,陆芷沅瞧见杨伯的摊子还在,转头对两人笑道:“你们请我看戏,我也当请你们吃饭才算是礼到。”李毅君原本已经定好了一家酒楼,也是在河岸边上,他正想同她说明,白少卿在背后冲他摆摆手,三人便在米粉摊子边坐下了。

      杨伯亲见是陆家小姐带客人来吃东西,自是欢喜得不行,赶紧叫妻子又把桌子擦了一道。杨婶不知就里,一边擦桌子一边客套道:“这两位四小姐地朋友哦?哎哟,长得几俊哩!啧啧,比那些唱戏地还俏!”乡下人本就淳朴好客,说话也没城里人那般顾忌,一番夸赞下来,叫白少卿有些坐不住了,俊白的脸上飞了两朵粉云,倒让陆芷沅瞧在眼里也觉得好笑,于是替他解围道:“杨婶,今日还有什么?”杨婶笑呵呵地往摊子里瞅了一眼,回道:“圆粉宽粉锅巴粉都有哩,米线馄饨酥油茶也有,你们想吃啥?”

      他二人虽是月初来的,但一直都居住在县衙里,极少出来走动,也没想到一个吃食摊子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一时间拿捏不了主意,陆芷沅就让杨婶每样小吃都上了一份。李毅君吓了一跳,说道:“你点了这么多,怎么吃得完?”陆芷沅从竹筒里扯了三双竹筷子,在手里仔细地揉搓起来,对他笑道:“因你们没来过,自是不知这里的小吃是什么口味。我且先每样给你们上一份,若是哪样喜欢吃,你们再点便是了。”

      乡下筷子都是自己伐竹木做的,她担心两人伤了嘴,将筷子在手里摩擦了一阵,搓去棱角才递过去。筷子尾的地方叫她握了些时辰,沾了手温,白少卿揣着那双筷子像揣着金子般也不放下,只等吃食都上齐备了,才动筷子挑了起来。

      龙标人做生意向来实诚,每只碗都装得满满的。陆芷沅问杨伯要了三只空碗,每样盛了些给他俩,三人吃一吃、歇一歇,倒也把食物都吃光了。她结了帐,在杨伯那里抓了一把花生,低头剥了几颗,递给他二人,笑道:“生花生可以去蒜气。”

      白少卿从没吃过生花生,他试着咬了两颗,只觉得拗口,但见陆芷沅又剥了几颗要给毅君,仰头把手里的花生吞了,扭头抢过李毅君手里的花生,咬牙对他笑道:“你不是吃饱了吗?”陆芷沅正向李毅君伸出手去,听他俩这样说了,手弧了回来,白少卿欸了声,对她笑道:“他不吃,你给我吧。”

      他也不知自己是着急什么,一不小心就握住了她的手,她惊了一下,手像被尖刺扎了,猛地往回闪,两人同时怔住,陆芷沅回过神笑道:“还是你自己剥的好。”她说着,把手心里的花生连壳都塞给他。白少卿握着一把带壳的花生,只觉手心里磕得慌,一时三人无言。走了一刻钟,到了镇江阁,戏台子上早已咿咿呀呀地唱开了。

      这《桃花人面》原是一出不常演的戏,比不上四大名剧,自从新式戏剧推广以后,这些偏戏就更没多少人会唱了。陆芷沅瞧入座的都是成双成对的年轻男女,察觉出些异样,仔细推算了一番,才想起今儿个正是七夕。按照往常的惯例,该是唱了《牛郎织女》的,也不知是何原因,改了这样一出先死后活的戏来。她想到底是她大意了,过了几天吃了睡睡了吃的日子把什么都抛去了脑后。

      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杵在哪里。白少卿没察到她细微的情绪变化,只一心捏了她的衣袖走进观众席。他本来打眼,天生的清俊英朗,较那台上的小生还好看些,女孩子们纷纷被他吸引住了,时而瞄瞄台上,更多的则是看他,却见他良人有伴,心里难免生出些不爽,再见自己的朋友也是发痴似的盯住陆芷沅,更不高兴了。其中一个好事者认出了她,还叫了一声“陆芷沅”,一个人说:“咦,她不四陆家小姐吗?”另一个人说:“不四听讲克了省城读书吗?肥来啦?”又问:“那公子四哪个?不像陈家少爷啊!”那人嘘了声,说道:“听讲陆小姐一肥来豆克了县衙哩!”两人面面相觑之后,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陆芷沅脸上忽地绯红了一块。演崔护的小生唱到“桃花依旧笑春风”声音陡然跌下去,而身后那心照不宣的“哦”升上来时,她心里终究没绷住,硬着头皮瞧到崔护与叶蓁儿喜结连理,在掌声澎湃、叫好连连中悄然退了出去。

      风添了夜的凉意,从她膝间穿过。喧闹在身后渐淡,沅江两岸,灯火阑珊,一点一滴远去,却不能映亮脚下的路。她俯身捂了一下冰凉的膝盖骨,散在脑后的黑发缓缓滑落至胸前,她直起身来,头发缠进盘扣里她也不管,只是继续走,继续走,直到走起了一脚尖的泥,她这才停下脚步,仰起头,天已落了雨。

      雨布在她脸上,细细的一层,渐渐滑落,凝成一颗颗的水珠子,像是淌了满脸的泪。那些雨滑进眼里,辣得人眼睛也睁不开。她低头去拧那眼里的雨,雨水滚烫,沾在食指的指骨上,似眼泪的温度。

      她突然有些害怕。即便是她早就预料过的,可一想起七日之期明朝便过,她总是忐忑难安。未来怎样,谁都不知道,她也是不知道的,却这样害怕。害怕那口气,害怕那眼睛,害怕哪天她不如了丈夫的意,他就揍她,揍得她受了伤他也不管。

      可那又怎样?她只有那一个父亲,她唯一的亲人,她不愿意忤逆他的意思,上次说出那样的话已经算是不孝了,若不是她实是不想如此草率地谈及人生大事,她是不会逗留在县衙里的,何况今日七夕又被人撞见,这害怕更加深了一层,总是前途堪忧。

      她长叹一气,脚背上的丝袜沾了泥泞,她无奈地蹲下身子,用手绢在污垢处一点一点地吸附着。片刻过后,她重新站了起来,掉在地上的旗袍下襟没留意,瞬间贴在腿肚子上,拖下一腿狼藉的泥水,比那些小产的女人还壮烈。她轻轻唉哟了一声,扭过身子去捞那片污渍,同样湿透的白少卿落进她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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