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不及再见》尹末安

14、欲饮琵琶马上催

　　沈石正同几房姨太太在花厅里用饭。难得这几日落了雨，天气凉爽，将屋子里的燥热拂去了不少，又因今日里这几房太太没有斗嘴，他吃得极是舒畅，老红木的桌案上摆了一台亚美牌的收音机，正播放着百代公司的新唱片。

　　浮云散明月照人来
　　团圆美满今朝最
　　清浅池塘鸳鸯戏水
　　红裳翠盖并蒂莲开
　　双双对对恩恩爱爱
　　这园风儿向着好花吹
　　柔情蜜意满人间

　　五姨太最先吃完，下了桌，在旁边的藤椅上坐下，跟着收音机唱了两句。她原本是歌女出身，嗓子就好，唱来倒有几分周璇的韵味。四姨太突然想起了什么，笑道：“我今日里下楼时瞧见碧秋穿得格外漂亮，红光满面的。我问她要去哪儿，她只说去会个朋友，我想她莫不成又交了什么别的朋友？”三姨太嘁了她一声，笑道：“她哪里有什么别的朋友，只不过人长大了，也懂得害羞罢了。”她顿了顿，又说道：“她那样开心，估计也不过是少卿那孩子约会她。”五姨太停下来问：“还是那白家的公子？”三姨太点点头，捂嘴笑说：“碧秋这孩子心眼儿实，从小就说要嫁给人家呢！这不转眼十多年了，我看咱们大帅府也该办办喜事乐呵乐呵了。”五姨太笑道：“那敢情好，他们订婚都一年多了，也是该结婚了的。”四姨太也笑道：“咱们大帅府要嫁女儿，自然得是风风光光的，要叫这华中南十四省的军统们都瞧瞧咱们宛军的实力！”

　　她们三人越说越像是喜事近了，一会说要叫云裳裁缝铺的老板亲自过来量了身段，一会又讨论是办中式的还是办西式的婚礼，唧唧喳喳，不亦乐乎。沈石原是听着的，也不搭话，见她们越说越来劲，虚唬了她们，说道：“你们这些人少胡说，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咱女儿嫁不出去，倒叫人看低了。”他虽说有几房姨太太，可只生了这么个女儿，那真是捧在手心、揣在怀里、含在嘴里的宝贝。三姨太听他这样一说，却又隐隐担心起来，只嘀咕说：“只不过我瞧少卿那孩子对碧秋倒不怎么上心，只怕碧秋嫁过去了会委屈。”五姨太唉哟叹息了一声，便听沈石把碗一放，吼说：“他敢！我女儿要嫁给谁那不是谁家的福气！白少卿那小子要敢有不好的念头，我第一个不放过他！”

　　正说着，沈碧秋从前厅里进来了。她原本是极力忍耐，不愿意让父亲知晓退婚的事，只想等时间过去了再找白少卿谈谈，哪知进了门便听见父亲如洪钟般的声音叫了一句“白少卿”，触动了她的伤口，她到底是受了委屈，哭着便跑上楼了。一家子人见她高高兴兴地出去，哭哭啼啼地回来，又因三姨太之前说的那话，心下都似埋了一颗炸弹，也不吃饭了，全跟了过去。

　　三姨太先过去将她搂在怀里，替她擦了泪，说道：“好孩子，别哭，有什么事跟妈妈们说说，再不过还有你父亲在这里为你做主呢。”沈石也说：“对对，你先别哭，有什么事同家里人说，横竖有家里人给你撑腰，定不会叫你委屈了的。”沈碧秋见父母们这样疼爱，心里又是委屈又是感动，只将今日里被白少卿退婚的事说了一遍，沈石听了气急败坏地掏出佩枪要冲去白家，好歹是叫三位夫人给拦了下来。四姨太说：“那白家小子是不懂事，可你也不能这样冲动不是！”沈石怒道：“那小子敢出尔反尔，抛弃我女儿，不杀了他叫我沈家的面子往哪里搁！”三姨太仔细劝道：“说不定只是小儿女间的吵架斗嘴，你这样不问青红皂白地冲过去，到时候就连个回旋的余地都没有了。”五姨太说：“三姐说的对，你这样过去了，只怕叫人以为咱们家要强嫁女儿的，叫人知道不是笑话了吗。”

　　三位夫人好劝歹劝，总算是将他稳住了，可转眼看见女儿哭得泪如雨下，他这个做父亲的心里到底是没法子平静下来。他转身去了书房，给白少卿拨了个电话，那头接电话的人听是大帅的声音忙叫了白少卿过来。沈石听那头叫了一声“大帅”，沉了一口气，故作风轻云淡道：“少卿啊，听碧秋说你这几日头疼是不是？”沉默了一会，他听那头没有声音传过来，冷笑了两下，说：“少卿？你在听吧？”那头嗯了一声，说：“在，有话您请直说。”沈石被他这不卑不亢的态度微微惊到，想他是下了决心要恣意妄为，自己也就不客气了，沉冷着声音道：“既然你脑袋不清楚，那就好好休息。”

　　白少卿能够下定决心解除婚约，自然能够猜想得到沈石会将推荐信上的名字改成别人的。只不过他没料到沈石怒急攻心，一气之下发文通告全军，撤销自己一师上将之职。这一师原是他父亲白秀臣的部队，可以说是白家的亲兵，也是宛军的精锐部队，当年卢大海做上将时为一师招致了不少非议，已令他心中有怨。现下好不容易巩固了白家对一师的统治，沈石居然横出一招，剥夺了他的军权，这实令他咽不下此等窝囊气。他知沈石素来要面子，于是连夜叫人在报纸上买下一整版的篇幅，刊登了与沈碧秋取消婚约的消息。一时间满城风雨，议论纷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