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木棉芳满庭》明月当空月如水

3、异相诞皇女

　　冬至日的江州城，老天爷的脾气一改前几日的温和，午时一过暖阳普照的天空突然乌云密布，天地之间随之进入浑沌昏暗之中，伴着刺目的闪电和轰隆的雷鸣声，豆大的雨点乒乒乓乓的砸向大地，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江州城便如梅雨天变得湿漉漉、潮湿湿，空气中混和着泥土的腥膻与草木青香之气，没来由的让人心为之一松又无端端的一沉。
　　大雨倾盆也不过一刻钟，慢一点的人们还来不及寻到避雨之处，突地就雨住云收，万丈金光自厚厚乌黑的云层中探出头来，天地之间氤氲着浓浓的水汽，辽阔的江州城于寒冬之季极其罕至的出现了火烧云，两道绚丽的彩虹气势磅礴的分据东西两片天空，呈分庭抗礼之势。
　　全城倾巢而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均走出了屋舍，匍匐于地，欣喜又或是惊恐的跪地三拜九叩，口呼：天降祥瑞。
　　不同于里坊街市的喧嚣，院墙高高的武陵王宫却是一片死寂，挑高的勤政殿之上，群僚匍匐于地，身抖如筛糠。生的龙章凤姿、虎虎生威的武陵王坐于高堂，身体微微前倾，目若铜铃的瞪着堂下一身着月白长衫的青年男子。
　　长衫男子腰身微躬，作臣下恭敬之姿、眼中却是一片清明，直视前方似与王对视，又似穿透其身游离方外。
　　一青衣小侍，从殿侧悄然而入，面白无须的殿前执侍李修明眼角一瞟，两相对视一闪而过。福一福身，自堂上而下，青衣小侍对其耳语一翻，殿前执侍眸中一亮，转瞬即逝，飞快转身回到堂上，倾身对着王细语几句。
　　怒起滔天的王收起威压的神情，突地虎躯一震，长身而立，哈哈哈，朗声大笑，浑厚的笑声如雷贯耳，震的梁上不多的灰尘也扑扑的往下落，笑止余音绕梁。
　　长臂一伸，指向堂下的长衫青年：“好个徐清朗，口出妄言，诋毁皇室血脉，妖言惑众……”说着略一停顿，转个身：“念其父救驾有功，对本王有再生之恩，从轻惩处，判膑邢。带下去！”
　　徐清朗收回飘渺不知伸向何方的视线，依旧是一副云淡风清的模样，屈膝行下臣礼，“谢武陵王！”说完长身立起，微不可察的深深看了两眼高高在上的王，不待左右侍卫上前却是微微一笑转身翩然而去。
　　……
　　半日之前，卯时刚至，冬日的卯日星君上班时间有点迟，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武陵王宫朱雀殿前突地叽叽啾啾，鸟鸣声声。熏着地龙的内室里燃着一根孩臂粗的红烛，脚榻上绿衣半袖的清秀丫鬟睡的正酣。青纱帐突地荡了一下，幽幽传来一声低低的压抑的呻吟，一只纤细的皓腕自帐内伸出，柔弱无骨的嫩白小掌使力拍打着床壁，只是实在过于绵软，只有几声闷闷的砰响。
　　好在榻上的丫鬟耳尖，一个骨碌起身，飞快的撩起纱帐，尤带起床气鼻音的嗓音叠声响起：“娘娘，娘娘，安好？”
　　帐帘撩起，床内的女子声音压抑着痛苦，柔声道：“翠巧，传稳婆，本妃怕是要生了。”被唤作翠巧的丫鬟陡地慌了神，也不过一眨眼间恢复神智，紧步走向外室：“王妈妈，王妈妈，殿下发作了，绿巧快的安排产室，烧水。”说着屋里屋外一干丫鬟婆子都起了身，着急忙慌的收拾起来。
　　正兵慌马乱着，西次间里转出一个穿青袄简单的梳了个圆髻的三十出头的妇人，不慌不忙的训道：“怎生的不懂事，大呼小叫。按着之前定下的，各司其职，快快的安排下去，轻手轻脚些，莫要惊了殿下。”说完旋身进到内室，放柔了声音：“娘娘……可给老奴瞧瞧。”
　　“妈妈……”床上的女子一张芙蓉面煞白，有气无力的道：“肚皮一阵一阵的发紧，怕是要生了。”
　　王妈妈伸手捧住滚圆的肚腹静默一盏茶的功夫，之后又沿着肚皮按压摸索一圈，笑道：“小世子好着呢，娘娘莫怕，看这动静离生还有好几个时辰，娘娘还是先攒着气，留待生的时候再用力。老奴去给娘娘端一碗参粥来补补气。”说完转身看了看新进屋的绿衣裙丫鬟：“绿巧，好生给娘娘按按手脚擦擦身，放松放松。我去看看东次间产房可收拾妥当了，一会将娘娘移了过去。”
　　刚刚还兵慌马乱的的朱雀殿在王妈妈出场之后便变得井井有条，按部就班起来。很快的武陵王妃王秀媛在丫鬟的半扶半抱下进了东次间的产房待产。
　　随着武陵王妃阵痛的越来越频繁，以朱雀殿为中心乃至整个武陵王宫都被从天南地北飞来的鸟雀围了起来，叽叽喳喳的扰的人心烦意乱，直至午时，乌云密布、天雷滚滚之际，罕见的天堂鸟飞至，盘旋于王府的上空，百鸟歇鸣，端的是鸦雀无声。头顶火焰冠的天堂鸟身姿轻盈，托着七彩的长尾，快如闪电穿行在昏暗的天空下，划出一道道七彩的虹芒，声声婉转，如泣如诉，好似对情人的千呼万唤。
　　青衣小侍健步如飞穿过一道道回廊，一条条小径，飞奔至朱雀殿，气喘如牛。王妈妈正欲喝斥，青衣小侍拽了拽衣袖：“非是小的不懂规矩，实在事急从权。师傅让小的悄悄来禀。”说完踮脚在王妈妈在耳边细语一翻。王妈妈瞬的变了脸色，正色道：“快些回去，莫要教人发现。娘娘自有计较。”说完转身掩了掩慌乱，飞快的进了东次间。
　　武陵王妃听完王妈妈的耳语，不顾腹痛阵阵，猛的一个起身拧着秀眉捶床道：“他们就这么见不得我好吗？妈妈快传了话去，此番若是得女便作罢，若是得男。”压低下声音在王妈妈耳边细声交待一番。
　　风收雨住，正是拨云见日之时，随着哇的一声一个皱巴巴，红通通浑身沾满血丝胎脂的小小婴孩呱呱坠地。
　　朱雀殿内欢声一片，稳婆长舒一口气，目下难掩惋惜，用一条大红的襁褓将洗净的婴孩包住抱至武陵王妃的耳边，“娘娘，是个小小姐。极是精神，你看，大眼珠儿骨碌碌的转着呢。老奴接生过这么多的孩儿，真未见过像小小姐这么神气的呢。”说完很是与有荣焉的咧嘴笑起来。
　　武陵王妃有一瞬的恍神，很快的便欣喜起来，挣扎的坐起身，接过小小的孩儿，搂到怀中。凝视着怀里小小的人儿，毛发稀疏的弯弯扭扭的贴在头皮上，小小的脸蛋被厚厚的胎脂所覆盖，眉毛几乎看不见，全身粘乎乎、红通通、皱巴巴，明明足月产的婴儿倒像是早产，像只猫儿一般。让见贯了美人的王妃娘娘隐隐有些失望，好在一对眼睛倒真的像稳婆说的神气活现，有如垃圾堆里的珍珠，别样的出彩。
　　人皇？反骨？王秀媛弯起嘴角甜甜一笑，心下暗道：“叫你们贱蹄子坏我孩儿声名，端的女娃如何反上称皇。”想想，又灰心起来。这是她第二个孩子，却是武陵王的第六个孩子了，本来以为这一次好歹要生个男孩，落实了嫡长子的名份，却又……真真的是气死人！
　　好在如今武陵王爱重她，再努力吧！……

　　武陵王垂首坐在书房条案之后，下手坐了一圈幕僚让本是宽大的书房显得挤挤挨挨起来。一长脸红须的中年汉子朗声道：“主公，莫要信了徐彦那老匹夫的，这厮贯会危言耸听，若作的准为何不亲自前来，而是派了个黄毛小子作传话筒。端的是心虚。”
　　“主公，若是之前，属下倒也信了几分。徐大人上知天文下通地理，才学渊博，于预文八卦上倒是有些真知灼见的，不过此番在下也估摸着是失了算。纵观史今，女子掌权莫不是妖媚惑主，附身于君者，三小姐为女子，就算……三小姐已是金尊玉贵之体，属下拙见实在想不透反骨之理。”
　　武陵王掐了掐眉心，摆摆手示意群臣噤声，良久抬眸扫视一圈：“众位所言有理，是本王多虑了。”
　　正说着，殿前执侍李修明在屋外请示：“主公，三清观观主玄谷道长求见。”
　　人群一片哗然，武陵王自小便跟着祖父南征北战，从不信鬼神之辞，若不是徐彦之子徐茂公曾相面预言令其躲过一劫便是在神州大地富有盛名的徐天监的话也是不信分毫的。这三清观观主虽说在江南一带颇有仙名，……牛鼻子老道？武陵王很是不屑的轻哂一声。正欲回绝，下首一直沉声不言的广袖褐袍男子立身一揖道：
　　“主公，王妃娘娘生产当日。天生异相，百姓三拜九叩高呼天降祥瑞，徐公断卜：皇出安天下，逆生反骨王。卜言或许有虚，异相为实。臣下久居江南，对三清观观主早有耳闻，在民间确实颇有仙名。主公不如听一听所来何事，或许，惑可解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