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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拾贰】放,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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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六点,我和李云溪回到家,家里的气氛怪怪的。
“王姨,这是怎么回事?”
整个客厅里乱七八糟的,连一处下脚的地方都没有,全都是碎片。
“哎……夫人您总算是回来了,老爷他……您去书房看看吧,他可是把家里能砸得都砸了。”
我乜了一眼几乎没有走上去的路的楼里,轻轻拍了拍王姨的肩膀,她是那样的瘦弱而矮小,让160的我都要微微弯腰,“王姨,你先回去吧,明天要是需要你过来我再给你打电话。”
“好。夫人,您悠着点,老爷的脾气,不大好。”
“好,我自有分寸。”反手,我扥着李云溪的衣角,无奈地叹了口气,“云溪,带靓靓走吧,去哪里都好,这个宾馆住下,晚上我把事情解决了去找你们。我有预感,需要想明白了,他想放了我们。”
“那你多久能处理完?”
“给我两个小时,快走吧。”
我目送他们离开,轻叹一口气,调整了心情,开始艰难地在楼梯上寻找道路。
我花了整整十分钟才走完这不到20米的楼梯。
从楼梯道薛尧的书房一般走来只需要11步,然而今天,我花了更久的时间,因为整个家里真的是没有一个地方不是废墟。
看起来真的和地震一样壮观惨烈。
“咚咚咚。”我敲了三下门,听到“进来”才转动把手走进去。
房间和外面一样,满地的东西,薛尧把红木的书架都扔在了地上,满地的碎片和书,他手上的香烟看起来随时都可以把房间点着。
我走过去,看看桌上的烟灰缸,堆得和小山一样高,我就知道他今天又抽了不少。
“说吧。”
他不说话,掐掉手里的烟头,从抽屉里拿出一沓纸来。
我凑过去一看,上面写着“离婚协议书”。
我往下看去,果真啊。
这份协议是我一年前有念溪之前就准备好的,上面的条款写的很清楚,都是我这些年来思考之后决定的,可是怎么会在他的手里?
“别惊讶,你把它放在床头柜里,在去江城的前一天晚上我在你们睡熟之后找到的。当时我只是想找你的日记,但是没想到看到了这个。”
我看的出他强压住的悲伤,在眼底,被我看得一干二净。
但是他的倔强不低于我,他的自恃清高不允许他在我的面前表现出来一丝一毫。
“我只有一个条件,把孩子留下,我的名下财产分给你一半。”
然后,他又从抽屉里拿出另外一份协议书,上面有他写好的条件。
我不曾考虑过要他的财产,虽然我知道他很有钱。
我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他却不看我。
书房外是一片小小的人工湖,这是去年扩建出来的一块,他很喜欢那里,经常站在窗前凝视那里,默默不语。
这都是我过去晚上起来喝水的时候看到的场景。
他就是这样,有了事业之后经常不眠不休,偶尔累了就在转椅上闭目养神一会,就起来办公,这就是为什么他成功的这么迅速,甚至不亚于李云溪的工资和资产。
“不用你的施舍。薛尧。”
“就算是你这些年照顾我的补偿。”
“不,这都是我欠你的。如果你坚持,我只会要这个房子,这个房子好歹也值个两百万,就算只是你资产的九牛一毛,但是我不要更多,我受之有愧。”
“好吧,如果你坚持,这个房子,加一个亿,够你下半辈子过活了。”说完,他点上另一只烟,“我知道孩子对你很重要,这一个亿,是补偿你把孩子让给我的钱,我要让静雅留在我的身边。”
“呵呵,静雅,她明明是我的念溪。你凭什么以一个亿换我的念溪,孩子是我生的,你从她生下来开始她就不属于你,你甚至抱都没抱过她。而且现在,她只会叫‘妈妈’而不是‘爸爸’,再说,就算叫出口,也不知道是对你还是对李云溪呢。”
他忽然玩味走到我的面前,第一次,嘴角带着诡异的微笑,捏着我的下巴,看着我的眼睛,“杜简涵,你确定么?这个孩子如果跟着你,会有个怎样的未来呢?你只要这个房子,砸锅卖铁你也赚不到钱给她过最好的生活,上最好的学校,有最好的人生。我说的够直白吧?我给你三天时间,你是要孩子还是要钱。三天后,去小钱①的律师所见!”
“好。”
我忍住打人的冲动,要不是我欠他的,我绝对不允许任何人这样的侮辱我,用钱和我换孩子。
可是这个人,是薛尧。
他掌握着我们每个人的命运,如果他能放手,我们所有人都得到了自由,松了口气,从此可以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不被他所牵制,所控制,更不会再这样的痛苦下去。
所以,我只能忍。
那天晚上,我时隔十年,再一次开始抽烟。
我关掉了电话,一个人在中关村的大街上游荡。
时间,应该早就过了和李云溪约定好的两个小时,但是我根本没有办法带着一身的疲惫和不知所措去他的身边。
从小,就是我迁就着他,照顾着他,所以我是不能倒下的杜简涵。
在我抽掉了两包.8,三包钻石之后,我走到了一家小吃店门口,在门口驻足半晌,最后还是进去要了瓶啤酒。
我没有吃晚饭,开了酒瓶就往嘴里灌。
白色的泡沫和黄色的液体就这样滑进我的喉咙,最后消失在我的身体的某处。
那一刻,我除了无助,什么都没有。
我恨薛尧,但是我爱杜念溪。
她是我的第一个孩子,虽然这个孩子是和我恨的人的孩子,但是我还是爱她。
她,就像是一个天使一样,闯进我的生活,给我这十年的痛苦画上句号。
看着她哭,看着她笑,我的心也跟着起伏,仿佛重获新生。
后来,李云溪的直白,让我再一次看到曙光,他和我一样痛苦了十年,现在终于可以面对自己的内心,做出我们想做的选择。
只是,他是单纯的,如果用一样东西形容,就是一张漂白到发亮的A4纸,简单而空旷。他的脑子里只有最纯粹的东西,和他呆在一起就会有一种呼吸到新鲜空气的感觉,却偶尔也叫我头疼,觉得他就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或许他的世界就是这样的纯粹吧,把妹和打球就是全部,现在还有念溪。
而我呢?
我就是一滩死水,肮脏不堪。
我做过的错事,伤害过的人,手上沾着的血腥都是如何祈祷忏悔都洗不掉的污垢。
我努力地吸取着李云溪和念溪带给我的正能量,但每一次都在靠近阳光的瞬间,被对于薛尧的歉疚,拉回无尽的深渊。
想起一首很喜欢的歌,是一首老歌了,但是这么就过去了,我还是喜欢只在mp3里存林俊杰和五月天的歌,试图从里面找出我的阳光。
那首歌应该是这么唱的,
因为我活在西边
只拥有半个白天
一到午后夜色就蔓延
虽然和你面对面
却看不到我的脸
感觉到你不安的视线
在西界的那一边
只能有半个白天
暗自祈祷上天的垂怜
在长夜的边缘
给我一丝光线
让你能多看我一眼
西界,我真的是活在西界的黑暗里,触不到阳光里李云溪的手,只能祈求上帝多给我一丝光线,让他看到我的脸。
我没有选择,拖累着李晔和田明远,伤害着李云溪和薛尧,生下了小念溪,却没有足够的能力给她一个很好地人生。
没有人知道,自恃清高的杜简涵心里也会很痛,也会挣扎无助。
所有的人只能看到我光鲜亮丽的外表,不可一世地为人,和骄傲到死的偏执。
可是,在这样一个孤独的夜里,我抽掉无数的烟,喝掉不知道第几瓶的啤酒,心里的乱麻依旧是剪不断,理还乱。
从怀里掏出手机,按下开机键,直接打开拨号界面,按下“1”。
时间过去了太久,我不再用着诺基亚的黑白机,所以“1”,也不再是薛尧了。苹果到手之后,我的第一件是就是设置联系人——
“喂?简涵?”
我的李晔啊。
我很想告诉你我爱你,不管别人怎么看我,宁愿自己是个男孩,光明正大地去爱你,不仅仅是朋友。
“晔子……我是个胆小的懦夫啊……我对不起你,对不起李云溪,对不起薛尧,更对不起小念溪……可是,我该怎么办……怎么办……我做过的事事回不了头的,我的人生也没有一块橡皮擦,可以擦掉所有的过错,重新来过……嗝,我只想,嗝,把自己藏起来,逃避这一切……嗝……”
“简涵?你……你喝酒了?在哪里,告诉我,我现在飞过去陪你!”
“不,不,嗝,晔子。你别来,嗝,否则你家老田又要骂我了……这些年你在我身边,我从来没说过一句‘谢谢’,嗝,我真的,真的很谢谢你,也很爱你。”
“傻瓜,这个世界上,薛尧会禁锢你,李云溪会背叛你伤害你,如果我再不对你好,那么多的豺狼虎豹把你吃了怎么办?我也很爱你,不然也不对这么多年陪着你。别人不知道,我李晔还不知道么,你杜简涵其实比任何人都胆小而孤单,看起来的高高在上只不过是你的面具罢了,你那里是那样眼比头高的人啊?你就是个小姑娘,不愿意服输的小姑娘,才会一次一次刺伤别人,可是我不孕系,不允许你伤害自己,也不允许你在我的世界消失,我需要你,我知道你也需要我……”说着说着,这个大姑娘就泣不成声。
那天晚上,我们隔着电话,隔着几千里的距离,在电话的两头哭了很久。
我们在童年时候相识,有着美好的回忆。
后来,我们长大。
我们在人间这个炼狱里摸爬滚打,学到很多事,也对很多人绝望。
但是,我们还活着,虽然处于生存以上,生活以下,但是也还是这样互相取暖,互相陪伴,互相支撑着才有了今日。
我想,我累了。
曾经我也很傻×的在第二江滩上,身边是李晔和薛尧,对着翻滚的江面,喊出,“我杜简涵,要和焰火一样绚烂的人生,让全世界都看到我的伟大和牛叉,要所有的男人为我折服,让所有除了晔子以外的女孩都嫉妒我到牙痒痒,恨不得抽了我的经,扒了我的皮,煮成汤喝!”
内个时候,晔子也对着江面喊着,“我要帮简涵实现梦想,并且永远陪在她的身边!”
只有薛尧,脸上除了宠溺的笑容什么都没有。
曾几何时,他也爱我如生命。
可惜生命无常,他再也不是那年指节白净,微笑着看我做每件事的大男孩了。
是我,毁掉了他的人生,毁掉了他的梦想,还想一走了之自己解脱。
我是自私的,但我想,人都是自私的吧?
我非圣贤啊,我只能选择自己认为正确的路。
一如十年前,我为了秦芬芳离开李云溪。
一如五年前,我为了自己犯下的错嫁给薛尧。
一如现在,我为了自己的自由想要离开。
我想人生,总要付出代价吧?
为了自己的所作所为。
这世上,真的有报应这一说的。
我想,我有结论了。
三天后,钱氏律师事务所。
我穿了件从来不会穿的白色一字裙,上身套一件黑色的小西装,甚至画了淡妆。
小钱从两年前负责薛尧公司的各种法律事宜,和他私下里也是可以一起喝酒的兄弟。
反之,和我就不熟悉了。
我们两个人坐在小钱宽敞明朗的办公室里的大桌子的两端,而小钱,则坐在我的左手边、薛尧的右手边的老板椅上。
今天,薛尧不是boss,他是。
“杜小姐,您已经考虑清楚了么?”
“是的,我把念溪让给薛尧,要一个亿和那套房子。”
“薛尧,你也考虑好了?”
薛尧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他还是和以前一样,一尘不染的白色衬衫,外面是没有一个褶皱的黑色西服。领结打的恰到好处,而且是他最爱的那条深蓝色。我注意到手腕上的袖口,是我当年在他第一天穿西服上班时为他买的小三叶草。
他过去是那样的不愿意带,嫌弃它太过娘气,却在今天别上。
小钱把两张空白的协议书分别递到我们面前,上面还有一只黑色钢笔。
“既然这样,就把这个签了吧。”
“好。”
我接过来,刷刷刷地签上“杜简涵”三个字,这是我第一次这么刚劲有力地写下自己的名字,甚至没有想象中的犹豫。
我抬头,看见薛尧两手放在桌子上,交叉着挡住嘴,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第一次我看不出他的情绪,但是显然,他还没有在他手上的那一份协议书上签名,只是专心致志地看着我,默默不语。
或许,他的内心也在挣扎吧?
毕竟这一纸协议会把我们两个人的关系彻底撇清,从此以后再无瓜葛,如果可以的话。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时钟从九直到十。
我直到小钱不急,但是我不想在等,被束缚了十年,我要自由。
“薛先生,请你签下眼前的协议书。我还有事。”
和这个男生认识近乎二十六年的时光,这是我第一次以“薛先生”称呼他。
他一个机灵,仿佛被一个人从梦里惊醒,瞳孔重新有了焦距。
然后,有好像下了狠心一般,狠狠地拔开笔帽,重重地在属于他的签字空地签下了名字。
小钱又双手一交叉,把我签完的放到他面前,他签完的给我签。
整个签字的过程不到两分钟。
我看着这几页薄薄的A4纸,心里总算是放下了一块石头。
我走出事务所的大门,抬头看见刺眼的阳光,身后的薛尧在整理领带。
回过头,我用一种从未用过的奇怪的口吻开口,“薛先生,谢谢你,放过了我,祝你幸福!”
之后,打开包包掏出手机,给李云溪打电话。
注:小钱,钱杰伟,薛尧的私人律师,创立了钱氏律师事务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