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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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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五十年前,五毒与各蛮族杂居于南疆山林之中,部落首领多是身材魁梧膂力过人之辈,唯有五毒因女子饲蛊炼蛊更有天赋,于是首领多为女子,女子地位也较男子为高。时安南都护府为岭南五管之一,奉命抚慰诸藩、辑宁外寇,凡对周边各族抚慰、征讨、叙功、罚过等各事宜皆为所统。垂拱三年,岭南俚户向输半课,都护刘延佑责令全课,众怨欲叛,延佑又诛其首,余党皆叛,围府城杀延佑。而后唐派兵平乱,与各族屡有不谐。及至中宗年间,都护曲览骄奢残暴,众人恨之欲死,后曲览遇刺身亡,南疆各族与唐矛盾日深,后唐派兵征讨各族,虏劫青壮为奴。各族为求自保,联合起来依仗山林地利与之对战,双方死伤惨重,最终朝中下旨招抚,各族归顺,为安南都护府统辖。
其中五毒教因蛊术诡异莫测,又借地势之利深居山林之中,虽然元气大伤终究未损根基,借各族衰弱之机在白龙口、无量山、黑龙沼等地埋下暗桩,图谋南疆之势。后来魔刹罗继任教主之位,战事已过多年,族中老人对血仇耿耿于怀,魔刹罗却知五毒若与大唐为敌无异于自寻死路,她从未离开南疆的崇山峻岭,却知道也许习得汉人的技艺、下山与汉人一般劳作融为一体,才是五毒教未来的出路。她既有伟略又有胸襟,力排众议,接纳汉女宇文纳罗入教,不仅授其蛊术,甚至任命纳罗为风蜈使。只是纳罗心中对复国之心念念不忘,魔刹罗绝不肯让五毒为他人火中取栗,故而命纳罗守卫祝融神殿,侍奉圣兽风蜈。纳罗性情偏僻,既得魔刹罗教授之恩,不肯占人便宜,便传授汉家医术等技艺给五毒众人,又赠予魔刹罗一些汉家典籍。纳罗入住祝融神殿后,闲来无事也会给殿中侍女等人讲授诸子百家的学问,只是苗人多以此类无谓,不肯多学。唯有魔刹罗与殿中侍女妹喜颇有向学之心,多来听她宣讲,时日一久,几人交情渐深。数年后魔刹罗失踪,妹喜被罚入圣兽潭,纳罗避入祝融神殿,世事变迁令人慨叹。
龙梅镇是个人口不足两千的小镇,也是剑南道一带距离五毒最近的各族杂居之处。
近年来南诏势起,南疆之地因各族杂居民风彪悍不服王化,且临近南诏,虽然名义上由安南都护府管辖,实际上早已由南诏与各族分治,朝廷对此地的掌控被逐渐削弱。龙梅镇地处交界,各方势力犬牙交错。五毒在此地经营多年,虽因与天一教的争斗元气大伤,但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五毒在龙梅镇的势力依然根深蒂固。
昔年王遗风遭萧沙所害,痛失挚爱,与萧沙早已是不死不休之局,故此听闻王家举办屠龙大会之时,便将携莫雨等人出谷,自关外疾驰半月赶到无量山龙梅镇渡口,只为手刃仇人,以报深仇大恨。
因龙梅镇临近府城,房屋制式多类汉家,临近沧江有一顶小亭,八边亭檐上挑,瞧来精致可爱。此时亭中正坐着四五人,正是王遗风一行人。王遗风虽然避居恶人谷多年,但因与浩气盟争斗不休,耳目张于中原。听闻王家竟擒住萧沙,又举办屠龙大会,心中悲喜难与人知,但他绝不肯让萧沙就此死于他人之手,因此一路潜行,赶到了无量山龙梅渡。王遗风端坐于亭中,道:“莫雨,今日巴蜀王家会在此发布屠龙大会的消息,你替我盯着。血眼龙王……必须交给我来处置!”
莫雨应道:“知道了,谷主。”
米丽古丽等人各自散去,王遗风心知谷中恶人另有图谋。恶人们桀骜不驯,既然逃出了陈规旧俗的中原,难道还会给自己请来一尊头顶大佛吗?他高居谷主之位,凭的是一身武艺,可不是谁的忠心。他早知人心难测,故此次出谷也只求萧沙项上人头,至于别人要趁机做些什么,又与他何干?
却说此前七秀坊主叶芷青先往五毒而去,屠龙大会一事,虽然七秀也需列席观礼,但萧沙与七秀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叶芷青此来一为面见曲云以叙离别之情,或可伺机相助五毒天一之争,二因王家所请,不得不来。她心思极细,又长于体察人心,暗中察觉有些不妥,故此先往五毒而去。曲云得知大师姐前来,因一路山峦叠嶂,非教中人不得其门而入,忙令弟子空青前往迎接。空青既雅言方正,人又风趣健谈,见了叶芷青惊为天人,更是大献殷勤。叶芷青为人体贴又温柔,二人竟极合得来,一路上未曾有过冷场的时候。
不日叶芷青带领七秀弟子赶到。七秀本是第一个收到消息之处,只因身在扬州路途稍远,且女子出行不便,几位姑娘一身风霜,可见赶路辛苦。
曲云不听手下劝阻,亲迎到谷口藤桥处。曲云自远去五毒遭逢大变后性情冷淡,与同门已是数年未见,此次见到大师姐,双目含泪语调哽咽,强自隐忍而已。只是终究已是一教首领,只与叶芷青平礼相见。叶芷青容颜憔悴,时隔多年姐妹相见,虽然性情端丽自持,也不免红了眼眶,见到曲云也是悲喜交集。二人携手入了总坛大殿,一路叙话,只是说些家常近况,报喜不报忧而已。
曲云将叶芷青迎入五毒总坛大殿之中,便领其他人退下,只有姐妹二人一叙别情。这些年,七秀坊虽无大事,只是七秀却是命途多舛。七秀各有心苦之事,只是最令人痛心的却是高绛婷的遭遇。
叶芷青叹道:“这几年绛婷避居一隅,我也不敢去看她……无骨惊弦再现人间,只是她当年何等快活,如今却一身杀伐冷肃之气。”叶芷青眼中含泪,极力自持道:“对着她,我竟什么也说不出,也不知该如何劝解她才好。”
曲云劝慰道:“以三姐的性情,此后清凉寂静,众苦永寂,倒也不失为一件乐事。”
叶芷青苦笑道:“她若真的自在无为,我便是给她修座庵堂也可以。只是她琴音寥落肃杀,何曾是看开看透之相?无非自苦而已。”
曲云默默,她历经世事,曾经伤怀往昔,如今也不再萦怀,只说道:“她若有一日再遇到一个人,肯如飞亮为我一般为她,也便好了。”
叶芷青道:“如飞亮一般的又有几人?况且,姐妹耳语,不传外人……便是飞亮,若不是如今这般模样,再给他几年,他可会一如既往也难说的很。”
曲云浅笑道:“得岁月,延岁月,得欢悦,且欢悦。我们如今这样又何必再多想?徒增烦恼而已。”又叹道:“我们姐妹七人,性情最磊落自在的,倒是小七了。”
叶芷青道:“她也不曾省心!当日绛婷之事一出,康雪烛逃入恶人谷,小七竟追踪而去!”
曲云惊道:“什么!”她久居南疆,不通新闻,竟从未听说此事。
叶芷青恨恨道:“便是我也是事后才知道!她一路杀入恶人谷,康雪烛却不在谷中,不知所踪。她侥幸逃出性命……当年不如不让她习剑,练剑练的,心都野了,什么都敢干!”她至今想起此事都心有余悸。
昔年康雪烛仍是万花雅士,丧妻之后虽有颓唐,但洒脱风姿无减,康高二人江湖并称,七秀中人也未尝没有二人结为秦晋的想法,故此对二人日渐亲近也是乐见其成。只是何曾想到康雪烛竟如此丧心病狂剖人骨肉!此事一出,举众哗然。高绛婷遭逢此难,七秀如何能忍!叶芷青往来联络,迫使万花不敢自专,康雪烛就此亡命江湖,逃入恶人谷。便是远在苗疆的曲云,听闻此噩耗也不顾江湖规矩,发下了追杀之令。当时小七飘零江湖,仗剑行侠,陡然听闻此事,当即便杀入恶人谷中,誓要扑杀此獠!只是她武艺虽高,哪能敌过谷中万千恶人,况且又有王遗风等绝世高手坐镇,她在谷中游走数日,却未曾找到康雪烛,只知此人日前出谷不知去向。她只得退出谷中,出谷时一身血衣,身受重伤,便隐匿行踪,养伤去了。故此叶芷青只听得江湖传闻,至今未曾再见小七,一直提心吊胆也是难免。
叶芷青道:“侥幸教她逃得性命!受了伤也不知回来,现在也不知在哪里将养着,她这刚烈脾气,也不知何时能改。”
曲云道:“幸亏恶人向来一盘散沙各自为营,绝不肯为他人搏命……好在以小七的武艺,逃出性命总不是难事。”
叶芷青捶桌恨道:“谢天谢地她没自不量力去招惹那几个大恶人!否则我……唉!当年师父说她过刚易折,半点也不曾说错。”
七秀少时一同练剑习艺,各有所长。女儿家难免更爱琴棋书画一类,便是坊中其他弟子,也有习女红中馈,或歌舞娱情,只有小七其他半点不学,只粗通文字,一心修习剑术,日夜苦练。她年十五时,剑术已成,却迥异于七秀剑法。原来七秀剑术脱胎于剑舞,又是女子剑法,力求姿态幽美,兼顾杀伤。小七的剑术却绝非如此,她的剑法枯燥乏味,她绝不会多花一点心思在多余而幽美的姿态上。大娘品评她的剑法时曾言道,她早已领悟剑法的精髓,便是杀人之剑!她的剑,摒弃一切多余的动作,求快求准,一击必杀,竟有荆轲之风。她又是任侠傲物的性子,大娘偶尔忧叹,担心她过刚易折。果然日后小七飘零江湖,再不曾回到七秀坊中,也不曾与众姐妹通信,只在听闻七秀姐妹有难时,便提剑而去。只是她这样性情,这样行事,七秀坊众人不免日夜悬心。
二人叙叙恳谈,不觉天色已晚,因七秀具是女子,不便与人共住一处,曲云特命人预备了一处房舍,只在阿幼朵居所隔壁,于女子名节无碍。
叶芷青回了屋子,收拾妥当后躺在榻上默默流泪。她是七秀之首,性情温柔可亲,与各位师妹向来亲厚,如今与曲云久别重逢,又见曲云这般模样,又想到几位师妹境遇之坎坷,不免心中悲苦。只是她终究心志坚定,不过一刻,便转回了心思,往事不可追,且看明朝吧。
叶芷青与曲云相聚数日,终有别离之时。叶芷青前去与曲云告辞,曲云面上不免露出难舍之意,其孩童之貌娇俏可爱,神态却凄冷难言,令叶芷青回想起了师姐妹几人无忧无虑的少女时光,如今物是人非更加令人慨叹无奈。她面上不露,只是笑道:“相逢有时,何必如此,以后日子还长呢。”
叶芷青等人动身赶去王家,曲云一路送她出谷,又见七秀弟子初到南疆,便令弟子空青随行向导,一路护送她们前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