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深處》裴攸芒果

27、青花军

　　「啊？王爷重拾兵权？」几个站在沈襄身旁的下人一阵惊讶嘀咕讨论，几个年纪较小的下人不知道王爷曾带兵一事，以为这是皇上的赏赐，正要欢呼道喜，就被身旁年纪较长的下人给示意闭嘴。
　　年纪较长的下人拍了拍手上的泥土，有些不安的看着沈襄：「公子，您看这…？」
　　沈襄还没反应过来，皇上下诏说要恢复景泰的兵权，这等国家大事怎么可能会是临时起意，景泰肯定早就听到些风声，甚至皇上这件事情也和他商讨过，而景泰回来王府时却从不说这些事情。
　　沈襄待在王府也有些日子了，虽然说不上稳重从容，却也不像刚进来时那样毛躁，他笑着对其他人说道：「大家不必担心，皇上让王爷重拾兵权是信任王爷，这是好事，不必多虑。」
　　几个人见沈襄作为王爷的身边人，听到这样的消息不惊不惧，还能够笑的出来。听沈襄说这是皇上信任王爷，加上鼎玉国这些年也几乎无战事，就是有打仗也是胜仗，众人听沈襄的说法觉得很有道理，年轻的下人还忍不住欢呼了一下。

　　沈襄表面上虽然淡定，嘴角边还挂着笑容，却已是无心继续弄花弄草，拍了拍手上的泥土，拿起挂在身上的布擦拭干净手便说道：「这毕竟是国家大事，大家还是别多言。」
　　几个下人点点头，他们是王爷府的下人，自然都格外伶俐，都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沈襄让几个人继续忙，忽然问道：「你们谁知道王爷今日什么时候会回来？」大家都摇摇头，一人说道：「琉璃姊姊就在打理大厅，公子还是去问她吧。」

　　沈襄急急走向大厅，见琉璃正盯着几个下人整理大厅，她听到脚步声回头笑道：「公子花园忙完了？我去替公子煮茶。」
　　沈襄看着琉璃，见她如平常一般，似乎还不知道王爷的事，沈襄说道：「借一步说话。」
　　琉璃觉得奇怪，却也只是跟着沈襄离开大厅，琉璃顺了顺对襟问道：「公子可是有什么要紧的吩咐？」
　　沈襄悄声说道：「刚有人传来消息，说王爷重掌兵权，妳可有听到任何消息？」琉璃睁大那双异色的眼睛，她明白沈襄会这样问是想知道，皇上有没有对她提起过这件事情。然而沈襄不知道的是，皇上虽然对琉璃百般呵护，却也因为如此，不可能和她说任何有关国家的事。

　　琉璃有些着急的问道：「公子可知道皇上为什么会重新让王爷带兵？」
　　沈襄摇摇头，他轻拍了下琉璃肩头说道：「莫急，王爷今天早上可说了什么时候回来吗？」
　　琉璃说道：「王爷没有告诉我，公子是知道的，王爷若早朝会回来，现在也该回到府里了。」
　　琉璃平时虽处变不惊，但关于打仗这样的事，对于琉璃来说，始终是她心里所惧怕的，当年就因为战争她失去了族人，离开北方的草原来到这里。此时听到这样的消息，忍不住焦急道：「我去找王爷吧。」

　　沈襄稳住正急着向外走去的琉璃说道：「现在去找他，怕也是没什么用。皇上早上才下的诏，王爷现在又还没回来，我猜若不是在宫中与皇上商讨国事，便是已经在兵部操练带兵了，不论是哪一个地方，都不适合我们去。」
　　琉璃虽还是焦急，但听沈襄这么一说也觉得有理，稳下了脚步问道：「公子，那现在我们就只能在王府等了吗？」
　　沈襄想起了自己父亲曾带自己去过的密室，加上父亲「琪花」的身分，或许比自己还早要听到些什么消息，自己该回去一趟看看。沈襄对琉璃说道：「我先出去一趟，用不了太久便回来。」
　　琉璃听沈襄要离开，忍不住问道：「公子这是要去哪？让我同您一起去吧。」琉璃很少这样惊慌，总觉得这王府里现在或许只有眼前的少年可能能够理解一二。鼎玉国很少有战事，国富兵强周遭邻国也甚少敢入侵冒犯，这几年若真有什么战争，那就是北方自己萨满遗族了…
　　琉璃对于族人的记忆早已是小时后的片段记忆，若说对鼎玉国还是草原上的萨满族哪边感情深一些，琉璃心底大概会悄悄地说是对鼎玉国多一些。但萨满族终究是自己的根，琉璃只希望王爷重新执掌军队这件事，与自己的族人无关。

　　沈襄看着琉璃坚定的摇头说道：「这王府还是需要琉璃妳看着，若是此时妳和我一同离开，妳是王爷的贴身丫鬟，单独与我一起出去已是不便，而且若是此时我们一起出去，怕让其他下人担心而已。」
　　琉璃有些不情愿的点点头，她明白沈襄的意思，但还是问道：「公子这是要去哪儿？若王爷先回来，我也好先向王爷秉告。」
　　沈襄此时不敢与琉璃直接说是要回沈家一趟，毕竟现在这样的时刻，突然说要回家怎么样都不合理。沈襄只好说道：「我去找舛楼主，问问看他知道些什么。」

　　沈襄迈开脚步，一路跑回沈家，沈襄气喘吁吁的跑到家门口，迎面而来的不是管事泉叔，而是一张漂亮的脸蛋，吓了沈襄一跳。
　　「怎么是妳？」沈襄扶着大门喘气。
　　那少女也没料到自己才正要出门，就遇到自己多日不见的哥哥：「什么怎么是我？你就这么不想见到我？」
　　沈襄喘着气挥挥手念道：「夜来妳别乱…我…我有事找爹。」
　　夜来拍了拍沈襄的背，啧舌道：「还真巧了，爹原本要让泉叔去王府找你，可是我想我有些日子没见到你，才跟爹吵着替泉叔去一趟。」
　　沈襄听夜来这么一说，微微屏住气息，爹果然有消息！

　　他随即一笑，轻轻用食指刮了夜来鼻头一下，自己确实许久没有见到妹妹了。虽然还未正式进王爷府的门，但他仍是九王爷未来的人，多少都受着王府的规定拘束，不同往日能那样随心所欲想去哪便去哪了。
　　「瞧妳说的，这下不是见到了？」
　　「你是回来见爹的，又不是看我。」夜来忍不住咕哝道，但嘴角还是偷偷笑了起来。
　　沈襄示作要拍夜来的屁股，笑骂道：「就妳着鬼灵精多话，还不快带我去找爹！」
　　夜来喊了一声，跑进家内喊道：「九夫人羞羞脸，要打我屁股！」

　　夜来三步并两步地走在前头，直直走向书斋，在门口说道：「爹，哥哥回来啦！」
　　沈崔枢原以为夜来闹着玩，还没去王爷府，正想念自己的丫头几句，没想到沈襄已经到了，看来自己儿子的消息并不比自己慢多少。
　　沈崔枢说道：「进来吧。」
　　夜来推开书斋的木门，让沈襄先走了进去，两人异口同声喊了声：「爹。」
　　沈崔枢点点头说道：「夜来，妳去花房学习吧，走时把门给带上。」
　　夜来一听自己才刚过来又被父亲赶去学习，忍不住扁起嘴巴，一脸不甘愿。自从皇上下旨将沈襄赐给王爷当九夫人时，沈崔枢便慢慢花心思教夜来种植花草的技术，以及管理整个沈家的事宜。

　　沈崔枢也不理会夜来的臭脸，挥了挥手叫夜来离开：「改改妳这小疯子的脾性，快去好好学，晚上我可会抽考妳，做不会就别吃饭了！」
　　夜来一惊，听到不会便没有饭吃吓了一跳，走前将那张好看的脸皱在一团，扮了个鬼脸闹道：「我去就是了，爹都这样…」
　　夜来离开后，沈襄倒了杯茶润喉说道：「老疯子你什么时候让夜来也学这个了？」
　　沈崔枢哼了一声：「就你们两个小兔崽子没大没小！你现在是王爷府的人，我自然不能要你接下家业。夜来虽是个姑娘，但她伶俐聪明，胆子也大，日后接下我这沈家的工夫，还是可以的。」
　　沈襄点点头，过去他一直以自己是沈家未来当家的身分去学习一切，但这份担子现在由夜来接着，他虽然知道夜来虽贪玩，但肯定能做到，只是怕她累到有些不忍。

　　沈襄面色一沉，想到自己所为何事而来问道：「爹，你可知道皇上为什么会让王爷重掌兵权？」
　　沈崔枢叹了口气，有些试探性的问道：「王爷没和你提起过任何事？」
　　听到这句话，沈襄只觉得有股怒气憋在自己肚子里，明明应该是最贴近的人，虽没同房但每日总有一段时间两人会一起，有时是景泰静静听沈襄说在王府发生的大小事，有时候两人什么也不说，一个看书一个弄花煮茶。日子这么过着，沈襄总觉得两人应该是最贴近最亲的人了，但现在想来，有些事情景泰仍然没告诉他。

　　沈崔枢见沈襄没有接话，只好说道：「王爷前几个月要我收集边疆情况，以及注意各大家内是否有可疑人物。」
　　沈襄狐疑的看着父亲问道：「可是有谁想要谋反？」
　　沈崔枢摇摇头接着说道：「不是…只是前些个月收到边疆消息，说几个守卫塔遭攻破，萨满族近日蠢蠢欲动，更收到密报，萨满族现在的首领可能已在城内。」
　　沈襄惊道：「萨满族这些年始终不安分，但这次可是来真的了？」
　　沈崔枢蹙起眉宇，他收到的消息确实令他担心，几个月前当沈襄和几个朋友因为花神祭的事受到牵连，沈崔枢就获得探子密报，说有疑似看到萨满族的首领琅玕身附重伤在京城之中。
　　当时沈崔枢不只是替儿子担心，更是担心不论萨满族首领是否真深受重伤，若他真的在京城之中，那不可能只有他琅玕一人，这对于鼎玉国来说可是一大威胁。

　　沈襄听到父亲说起密报的消息，沈襄不了解萨满族，只好问道：「爹，那萨满族的首领是谁？」
　　沈崔枢看着沈襄叹气道：「就是王爷身旁丫鬟琉璃姑娘的哥哥琅玕。」
　　沈襄忽然想起当时自己位想办法就兄弟三人时，曾在城郊外的客栈救过一个异族人，而那人当时身负重伤，隔日还将一个小包袱与一条链子交给自己，说自己名为琅玕，请沈襄将那小包袱拿给琉璃。
　　可当时沈襄为兄弟的事情心力交瘁，隔日便将琅玕所托付的东西忘在脑后，现在想起来沈襄忍不住冒起冷汗，表面上却不动声色，这件事情自己还没搞清楚前，还事先不要多嘴的好。

　　沈襄点点头，话题却不在琅玕或琉璃身上，而是问道：「既使萨满族来犯，王爷已经多年未在台面上参与过国事，再说王爷也多年未曾带兵，这次为什么反让王爷重掌「青花」兵权？」
　　沈崔枢低头沉思，他身为「琪花」做的是替王爷收集情报，但他向来是听命行事，王爷也不太会告诉他这些事背后种种原因，沈襄的问题也是他想不透的地方。
　　王爷几个月前本就该完成皇上钦点的这门婚事，但每每快到吉日王爷就会被召进皇宫，这婚事也就一延再延，这次更是让王爷带回原本高祖皇帝还在是的「青花」军，看来王爷与沈襄的婚事，可说是遥遥无期了。
　　沈崔枢说道：「为父也不知道皇上为何会如此下令，襄儿你既然是未来的九夫人，也是要接下我琪花身分的人，你就进密室好好将萨满族与当年青花相关之事的资料，仔细了解一便吧，王爷之后若有吩咐，你也好帮上忙。」

　　沈襄点点头，自己进了秘室却总觉得哪里怪怪的，连父亲也不知道皇上为什么要在这时候指派王爷，沈襄找到关于萨满族以及「青花」军的文件籍数据。萨满族的数据文件上写满了萨满族人的生活习惯，以及他们擅于易容之术，这项易容之术在草原上看来没什么用处，然而萨满族在祭祀之时会装扮各种传说中的神灵，置作各式精致的面具。
　　萨满族由于生在草原，水草是否繁茂，马匹牛羊是否健壮，都要看上天的脸色，因此萨满族人重视祭祀，他们认为将自己改变容貌，模仿神灵祭祀上天，更能够取悦草原上的神。
　　后来萨满族发现这项易容之术不只能运用在祭祀上，更在军事上能够有所运用，当年高祖皇帝时，就曾几度因为萨满族易容术混入京城，险些破了要塞，因此高祖皇帝震怒之下，大举挥军北上，更让当年景泰领的「青花」军打头阵。

　　王爷当年领的青花军在数据文件籍记载并不详细，只说里头组成的人物有谁，并且打过哪些胜仗，沈襄看着名单竟赫然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舛花」，当年舛花只有十二岁并担任青花军朿侯。沈襄愣愣的看着，实在连想不到现在剑道成天嘻皮笑脸没个正经的舛花楼主，竟然当年已是王爷军队里的朿侯，专负责收集情报与暗杀的工作。
　　沈襄忽然想起那日与舛花在茶楼里的秘会，当时舛花曾提到当年王爷还带兵之时，王爷与皇上之间的关系就非同一般，两人当时同不被高祖皇帝给喜爱，甚至是被忌惮的对象。景泰曾说他与皇上过去是互舔伤口的关系，景泰将皇上放在心上过，那么皇上又何尝不是如此？
　　沈襄整日在王府里忙东忙西，对着自己有兴趣的东西钻研研究，景泰没和他说的话，沈襄也不愿意庸人自扰的胡思乱想，然而现在回想起来，景泰却时回来的时间越来越短，一日进宫回来还曾问自己：『我们若不是夫妻，你还会留在这里吗？』。沈襄觉得一阵怒意从心底上窜，皇上这时让景泰接掌兵权，就是希望能将婚事推后，若日后真有战事展开，那么他们两人的婚事还作不作数都不知道。

　　皇上最了解景泰，若国家有危险，他肯定将自己的幸福放在最后，这是皇上的盘算，国师说什么王爷今年不宜嫁娶的鬼话，根本是放屁！沈襄此时想明白，真想立马冲回王府好好质问景泰，为什么不明白告诉自己有这样的安排？难道以为自己会害怕这些动荡跟不安全？要不要进他王爷府当时自己没有选择，但现在不能完成婚事，也由不得他选择吗？
　　沈襄并没有一定想让景泰按照当时安排，如期进王爷府的门，他生气的是景泰仍就对他有所隐瞒，而这还是关系到他们两人之间的事。沈襄将档案放回原处，他想还有许多事情要确认，包括琅玕当时托自己交给琉璃的包袱，但无论如何今晚他要问个清楚明白，既然是大事总要两人一同去承担。

　　今日皇上下诏后，景泰一下朝便直接向军营走去，他身上穿的已不是平时那套清雅的浅色长袍，而是换上深青色的立挺装束，头发更是整齐的盘在脑后。他退去平日里温和从容的模样，现在的皇甫景泰面上清冷沉着，站在他最前面的二十人都是当年与他南征北讨的「兄弟」，而其中舛花与替李然魁行刑的青藤在这二十人之首。
　　所有人神色严肃，眼里却透着欣喜与兴奋，像是黑暗中燃烧的火种，跳跃着火光。自从景泰七年前放下兵权，皇上便下旨除了舛花之外，其于人等不得与九王爷有任何联系。

　　「兄弟们，多年不见。」景泰的声音如同过往般波澜不惊，却透着一丝怀念，七年的光阴改朝换代不可能什么都没变，景泰摸着身侧多年未曾配带的剑，眼前黑压压的一片。
　　那时自己年轻气盛不可一世，在高祖皇帝左右侧，为国家出生入死，那样快意而残酷的沙场，景泰不知道自己到底居然还是有些怀念。
　　那不是喜欢，只是那时的日子就是这样，习惯罢了…这些年来的自己，那个与世无争的潇洒王爷是真的，还是过往征战沙场冷酷、有勇又谋的自己才是真的，景泰其实不明白。
　　「王爷！王爷！王爷！」一群黑压压的人们同声震天喊道。
　　他们知道从今日开始，又如同七年前那般锻炼，这些年来众人隐去过去的光荣，分散在鼎玉国各军队或是皇上身边近卫之中，皇上这道圣旨，对于他们来说不是忧患可能即将发生的战事，而是一道天大的恩典，能再重拾「青花」的荣耀以及百战不殆的威名。

　　当集会结束，景泰正要离开之时，舛花缓缓走上前，有些犹豫的问道：「王爷，这事您可曾与小花匠说过？」回到「青花」内，舛花不同于平时直接称呼景泰的名字。
　　景泰神色一暗，冰冷冷的说道：「是时候分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