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第十章 婚约 ...
-
十四岁那年,有一日,夷安公主将女儿唤到房中,对她说起晋王景煊来府上求亲之事,问她心中是怎么想的。
耿敏柔站在母亲面前,目光清澈,没有一丝慌乱,答道:“女儿应了他。”
景煊见过夷安公主后,见姑母对他与表妹的婚事不肯点头,就去找表妹剖明心迹。耿敏柔与表兄的相会并未避开府中的人,想来她母亲也早已知晓此事了。
但即使是在民风开放的大秦朝,闺中女子自许婚配之说也是惊世骇俗。夷安公主并没有疾言厉色地斥责于她,而是定定地望着自己的掌上明珠,不觉出神了许久,才问道:
“你想做晋王妃吗?”
“在女儿心中,他是景煊,不是晋王或是他人。”
夷安公主看着她叹了一口气,然后用不容辩驳的语气说道:
“景煊是我看着长大的,他虽好,却非你良配,我定为你挑个好人家,让你能一世平安遂意。”
也许当真是年少轻狂,竟是不愿退让半步,当下不假思索地应道:
“母亲贵为公主,可曾有一日遂意?”
她原本就心思敏捷,辩才出众,每当沈先生让他们各抒己见时,常说得景煊哑口无言不知所对。
然而这句话脱口而出,就立时后悔不已,看着母亲保养得宜妆容精致的脸瞬间灰败苍老了起来,仿佛被带走了数十年的光阴。她虽从小是个有主意的,却还是第一次忤逆母亲。
她走过去在母亲的身前跪下,伏在母亲膝上,如儿时一般的亲昵,仰头道:“女儿只想信他。”
他说今生今世,有她已足够,不会再娶妾室。
她本不信情爱,但她愿意信他,信错了,也没有什么不同。
公主抚上她的发,“他终是皇室子弟,帝王之家从不是女子的好归宿。”
“何处高墙不同,纵是择一寻常人家,就能白首一心,恩爱不疑了么?”
且不论出生就决定了她的婚事只会在门当户对的人家中选择,不是这家达官显贵,就是那家名门望族。仅是身为女子,命运前程半点不由自主,一世的安稳全系在夫家,出嫁前谁又能预料到是否会所托非人。
纵是母亲做主,不择门第,寒门之中就当真能遇到称心如意的人么?世间贩夫走卒亦能纳妾,贫寒士子照旧会因为无子而休妻。
她宁可顺应自己的心意,找一个可以相知相守的人,纵是将来不得圆满,也不会言悔。
天边曙光微现,耿敏柔在梳妆镜前不知坐了多久,怔怔地出着神。
萧瑛走了进来,让皇后身后侍立的宫女退了下去,然后走上前去仔细打量了两眼皇后的气色,轻声问道:
“娘娘昨晚没睡好吗?”
昨儿帝后出游的事未曾惊动六宫,但长秋宫的宫人们都目睹了皇帝亲自将娘娘送回宫来。
景煊牵马而行,他们不知走出去多远,或许到了禁苑的边缘,常季跟随在后手心捏了一把汗,连道上窜出个兔子都要心惊肉跳一番。
皇帝忽起兴致,也无禁军前头开道,左右护卫,军士们只能在不远处亦步亦趋地跟着。最后神策与羽林二军的统帅策马上前,奏请陛下回宫。
景煊闻言转身,未理会他们所请,而是望向了耿敏柔。凌瑾与薛礼两位将军此前并未得悉皇帝带着哪位娘娘出游,只是听闻皇帝一路出了重玄门,才匆匆赶来护驾。坐于马上的女子背影端庄凝穆,尊贵不可犯,只一眼就俯首不敢逼视。皇后在长秋宫中深居简出,他们此前仅是在典礼上遥拜过。
景煊探望过来的目光深刻而专注,仿佛要从她的脸上寻到一个答案。耿敏柔不曾与他目光相接,神情淡然而平静,却像隔了千山万水。
凤辇在宫门前相候,景煊一路陪着皇后回到了长秋宫。
耿敏柔扶着景煊的手下辇,待要往前走时,他的手掌忽而握住了她的手,然后慢慢地握紧,仿佛眷恋不舍。执手而行,也未必失仪,只是此情此景,这么一个细微的小动作却透出几分亲热来,让她脚步顿住,心绪微茫。
常季早已低下头去,仿佛什么也没有看到,长秋宫的宫人们跪地长迎,也未有人敢抬头。
须臾,他缓缓松开了手,看着她举步,在她身后轻声叮嘱夜凉披衣,今日出游劳累,早些歇息,诸如此类珍重身体的话语。
她没有说话,待到步入了殿内,手心却似隐隐发烫。
他为她牵马,给了她其余妃嫔不可能有的礼遇,她心中也未曾泛起涟漪,却只为这么几句关怀,像极了少时却终究是不同,竟让她有一丝心乱。
这一晚,又梦到了当年。
萧瑛为娘娘梳好发,秦筝进来禀事。或许感觉到屋内有些沉闷,也不说正事,就说起了今早听来的趣闻。
陈美人在贾道被拘禁论罪后,很是发了一顿脾气,然而任凭她怎么折腾,若无皇帝的旨意,内侍省也不会听从一位四品美人指手画脚。她憋屈得不行,想到皇帝跟前撒娇哭诉,然而,皇上前日召了沈才人伴驾,昨夜又独宿在紫宸殿。
说得虽是宫中再寻常不过的争宠琐事,但她声音清脆,口齿伶俐,娓娓道来甚是生动有趣,就像是亲眼看见了陈美人跳脚一样。
萧瑛责怪地横了她一眼,“你从哪听来这些事,竟到娘娘跟前碎嘴来了。”
秦筝还有几分不服,嘟囔道:“这又非隐秘之事,紫宸宫的掌寝女官不就每天管这些琐碎事。”
皇后这才回头,瞧着秦筝微微笑道:“你若想换个差事,去做这掌寝女官也非不能。”
秦筝一听慌了,连声告饶,这才想起了还有正事,“皇上担心娘娘昨日劳累,传周大人来给娘娘请脉,这一大清早就在前殿候着了。”
萧瑛责怪道:“你这丫头越发没有分寸了,为何不早说,尽扯那些个闲言碎语的。”秦筝不敢再回嘴,得到娘娘示下就退下了。
萧瑛看着秦筝出去后,转头看着铜镜中皇后平静的容颜,略带迟疑地问道:“娘娘可曾为陈美人的事烦恼?”
她在宫中担任女官已十年,熟知宫闱之事,皇上是如何礼遇敬重娘娘的,看得比旁人都清楚。她也不似邹氏从小看着那二人是如何相处的,反而更有感触。
她心中对皇帝身旁的莺莺燕燕都不以为然,只是不知娘娘为何事忧思不解,辗转难眠。
皇后听清了她的问话,哑然失笑,“皇上虽宠她,却也不至失了分寸,我为何要忧心?”
萧瑛虽在旁应是,心中却不禁暗道,皇上前些天做的那些事,在她看来已是足够荒唐,可称不上有分寸。
耿皇后不知侍女心中所想,也不愿再多说此事。
帝王想宠一个人,可以给她想要的一切,然而那些恩宠却如同朝露,转瞬即逝,撇开后,却不会多看一眼。
世间男儿皆薄幸,幼年懵懂,她从母亲的叹息与寂寞中隐隐约约听懂了这一句。
耿恪于弱冠之年,平定边境之乱而一战成名,夷安公主于御宴之上一见心悦,遂入宫请旨下降,两人结成连理。
这是民间流传的佳话。
事实上,耿恪有位青梅竹马的表妹,两人感情甚笃,只因耿恪征战沙场,尚未及行六礼。
更何况,男儿志在四方,他也不愿像折断了翅膀的雄鹰,困于京中成为权贵豢养的家禽雀鸟,担着驸马的虚名终日清闲无所事事。
他入宫请辞,世宗皇帝森然目视于他,未赐平身。
良久,才听闻君王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却不似出自平日那位礼贤下士求才若渴的君主之口,话语不复温和,只余凉薄:
“那日紫云阁赐宴,你曾言道:将在自专,进退不受内御,难道皇家以公主下降,也被你视为掣肘吗?耿仲是如何教子的?”耿仲是耿恪的父亲,在朝中为官时因直言犯上而屡遭贬斥,十年前就已辞官,告老还家。谁也不曾想到,他的独子长大后,成为了一位天资纵横的将领。
言语中的雷霆之意令左右内侍都忍不住心惊,殿外的侍卫也已屏气凝神地手握住剑柄。
世宗却缓和了神色,温言嘉许了耿恪,又道:
“夷安是朕的爱女,她心悦于你,朕也不忍违她的意。”
耿恪从宫中回来,在家中默坐了三日,终是前往公主府求见。他虽是一战而扬名四海,但官爵不显,与公主本不相配。若夷安公主肯改变心意,她的父皇想来也乐得收回旨意。
他在公主府外立了一天一夜,第二日清晨,府门打开了,走出了一位年老的女官,看着他笑道:
“驸马爷请回吧,按礼法,在拜堂前您与公主不可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