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古大坑Ⅳ》元灵宇

7、两清

　　前往贺兰山的队伍最后必然会停留在贺兰山方圆百里唯一的一家客栈——悦来客栈。

　　先到的武林人已经在客栈中住下，后来的人只能改造柴房，再后来的，就只能简单搭个棚子，好在时令春季，条件并不恶劣，加上武林人大多又是习惯了风餐露宿，小的争执打闹自然是不能够避免的，不过都很快解决了，而大的打斗，却是一次没有，所有人都在翘首盼望着会聚，可是又担心着有人分一杯羹，这未到的大风暴，其实很多人都能够预见到，但是为了宝藏和秘笈，没有什么人愿意去避免。

　　一直这般风平浪静，计划是等待所有人到达，便往贺兰山山腹中去。

　　左右不过四五天，之前在少林寺定下的人前前后后差不多都到达了。

　　这些门派为了表示自己并不太在乎宝藏和秘笈，掌门都没有过来，但是事实上，哪一个门派都想得到宝藏和秘笈，所以那些过来的人，都是本门派数一数二的高手，在武林是少年成名。

　　如果发现石碑的不是武当弟子，这件事几乎没有什么真实性，想必很多人都不会来罢。

　　天音在远处的树上站定，摇扇叹息，暗自思忖，这就像一个陷阱，一个对武林人屡试不爽的陷阱。

　　贺兰山里真的会有宝藏么？别人或许不清楚，但是天音是快活王身边的人，而快活王身边还有个财使金不换，这世上如果真有什么绝世宝藏，他会丝毫不知情？天音算是看清了，那贺兰山腹部的所谓宝贝，绝对是个大火坑，只是无法想象什么人才会是点火者。

　　谁能够控制武当、凌华宫的弟子，让他们给整个武林通报假消息，进而一网打尽？

　　天音眼神飘远，终于等到夜幕降临，他闪身一跃，率先进入山中。

　　有马儿在古道上疾驰，身后跟着好些近卫，近卫都是绷紧着脸，一脸紧张地看着前方那位马术不精却狂抽马尾的公子。

　　“阿凝表哥！”近卫中有一个身穿鹅黄衣衫的少女急切地大喊，“你快停下！会摔伤……啊！”

　　付悦话音刚落，祈凝就被受惊的马蹄掀出，付悦惊呼一声，同时蹬离马背，接住祈凝，只不过她的轻功也是半吊子，这一接之后，两人一同落下滚在草丛中。近卫们齐齐勒住马，跳下马来到两人面前，为首一人道：“世子受伤了，宰了那匹马。”

　　“住手！”祈凝满面通红地站起，“我皇叔让你们来，就是为了监视我么？！”

　　领头人不为所动，道：“杀了。”

　　“你敢！”祈凝怒气冲冲地往前迈一步，“冷大人，你杀马我就走不了么？你胆敢软禁我？！”

　　“下官只是奉皇命，护齐王世子安全。”冷雪绒是冷堃绒胞弟，兄弟俩一样，都是永远的冷淡模样。

　　冷雪绒的师父周统是皇宫近卫兵总领，也是当今圣上的心腹大臣，冷雪绒从小在周统身边，对皇上更是忠心无二，此次皇上要借贺兰山宝藏之争重创武林后生精英，没想到被皇上最喜爱的侄子祈凝知晓了，也不知他是怎么回事，一听到各大门派都会前往，略一打听，听到有人说山佐天音也在往那里赶去，便疯了一般一路驰马赶路。齐王派人截了几回，竟然都被他逃了，不用说，自然是付雄山庄的表亲在帮忙。皇上不以为杵，让冷雪绒好生盯着两人，只要在大事了结之前未到达银川便好。

　　祈凝仔细回想，原来付卓和冷堃绒去往那里，只不过是为了协助朝廷行事，哪里是为了凑热闹！只是他以前从没有将冷堃绒和周统门下得意弟子冷雪绒联系到一起罢了。

　　祈凝看冷雪绒一张毫无情绪的脸，忽然间火气冲天，可是不管他怎么做，冷雪绒都是默然相对。祈凝长吸一口气，平定心神，道：“让他们退下。”

　　冷雪绒淡淡瞅了他一眼，挥手让手下退下，祈凝逃不出他的控制，所以他并不担心。祈凝对付悦道：“你也到一边去。”

　　付悦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见过祈凝这副严肃无情的模样，扁了扁嘴，还是乖乖走到一边。

　　祈凝看冷雪绒还是那一脸的淡然冷漠，皱眉问道：“你知道是谁给我皇叔出了这馊点子么？”

　　冷雪绒垂眸：“圣意不可测。”

　　祈凝冷笑：“八成是曹钦罢，我皇叔最喜欢听曹公公的建议，这般不计后果的事，肯定是曹公公提出的。只是，我皇叔看不出这其中利害，难道周统领也看不出来么？”

　　“家师是禁军统领，不涉朝政。”

　　祈凝气结，怒道：“自古以来，朝廷都不会允许江湖势力做大，但是也没有哪一朝有能力将江湖势力赶尽杀绝，最多杀一儆百。虽说侠以武犯禁，但是自本朝太祖立国起，朝廷与江湖一直和平相处，从未出什么大纰漏，这次皇叔贸贸然剿杀江湖后生中的佼佼者，确实是严重打击了江湖草莽，但是朝廷要付出的兵力还少么？而此举必然会挑起朝堂和江湖之间的纷争，你想过后果么？！”

　　冷雪绒终于皱起眉头。

　　祈凝满意了，道：“带我去罢，趁事态还未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月光被挡在山外，入了山腹之中，伸手不见五指，饶是天音目力过人，也不能够看清路。这种情况下，听觉便异常灵敏，天音脚步轻，一路行去，避过不少路障，然后人声便传了过来，听上去是一路向他而来。天音略一沉吟，腾身跃起，攀住山壁，静静观望。

　　没过一会儿，声音便清晰了起来，是两个人的对话：

　　“……早知是这样，我们就不来了。”

　　“安分点！出去后就当自己是刚刚到，千万别说什么山里没有东西的空话。”

　　“是。对了，大师兄你说会不会是宝藏藏得很深，所以我们找不到？”

　　“大约是罢，本门派这次比武时是排在末位进来的，师父也说了，不求宝藏，只求不出差错，这件事之后我们自然会被武林人知晓，将本门发扬光大才是正理。”

　　“原来师父是这么想，师父果然见识深，我远远不能够比呢……”

　　天音附在山壁上，冷笑，这不知名的门派掌门确实打了个好账本，要是真有宝藏也就罢了，怕就怕还没见到宝藏，先是身首异处了。不过这两人的出现倒是提醒了天音，他怎么会想不到，既然自己会过来先探究竟，其余人又怎么会老老实实守在山外集合？

　　天音额间沁出汗珠，一股腥甜涌上嘴边，他捂住嘴，避免发出任何声音，心中有些微凉意，看来他是小瞧了秦毓镡的毒，那日在船中心甘情愿地喝下，算是让秦毓镡几招，后来过招后，毒性竟然蔓延进经脉，他运功压制着，一路赶路来到银川，都快忘记了自己身上有毒，直到现在毒性再次发作。

　　天音皱起眉头，不得已收回心神，专心压制毒性。就在这一刹那，两道寒光闪过，下一瞬，两个人无声无息地倒在了地上。天音眼角瞥到这些，惊得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地立在山壁上。

　　时间很缓慢地过去，不知何时，月光越过了山脉，照进了山谷，天音迎面正对着月光，面容雪白，他知道用不了多久，月光就会将他的藏身原原本本地暴露出来。

　　天音攥紧折扇，全身绷紧，努力辨别着隐藏者的方向，就等着月光照来的一瞬间杀出去。

　　就在这时，一个黑影似是认为暗中人离去了，飘然落下，来到倒下的两人旁边。看清了那人的身影后，天音眼眸一凝，几乎是与寒光一道跃向了那人。折扇率先飞出，挡住暗器，然后天音落在了那人面前。

　　秦毓镡一惊，看见天音来到自己面前，面上怒气大盛：“你跟着我！”

　　天音皱起眉，这时候并不想多话，抓住秦毓镡的手臂，催促道：“先离开这里再说。”

　　秦毓镡一掌击向天音，天音侧身躲过，诧异道：“你做什么？”

　　“原来是你。”秦毓镡冷笑，“原来山里的这些人都是为你所害，我早该想到，你那么残忍，当初没有任何原因尚且可以害死一谷的人，现在为了宝藏，必然也会不择手段！”

　　天音彻彻底底愣住，他一直躲着一直让着，他以为秦毓镡骨子里还是愿意相信他的，可是现在呢？原来一切都只是自己一厢情愿而已，自己在他心中已经变得如此不堪么？

　　秦毓镡看他久久不回答，语气越发激烈：“我早该想到，你是柴玉关的手下，又会有什么好心肠？”

　　天音最不能容忍他人说主上不好，当即反驳道：“这些和主上没有任何关系。”

　　“那就是你自己的主意了？”秦毓镡咄咄逼人，“山佐天音，我是不是应该夸你青出于蓝呢？”

　　天音愣在原地，被秦毓镡逼得无话可说。如果换做是其他人，他或许还会犀利地回击，但是对面这个长身而立的人不是一般人啊，他是自己心心念念想了十年的人，他是自己至今不肯娶亲的人，他是自己心中永远的一道伤，痛彻心扉，却不能够忘怀，可是现在这道伤再也不复原先的意义，它腐烂了，连着心一道坠落，他们，终是不能够回到从前了。

　　天音不想在这件事上再多做纠缠，就这般把自己暴露在暗中人的眼中绝不是他的喜好，便道：“以前的事暂且不提，我只问你，你难道还看不出，这次的所谓宝藏其实是假的么？”

　　秦毓镡皱起眉头：“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

　　天音捡起纸扇，将那个细孔拿给秦毓镡看，淡淡道：“我早说了，我要是想杀了你，不需要这般大费周章。你听我一句，赶紧离开。贺兰山这次的事肯定会成为武林一次大劫，你今晚过来就是错误。”

　　秦毓镡定定地看着他手中破损的折扇，半晌没有说话。

　　天音看他犹豫不决，继续道：“再说了，你在茶杯中所下的毒，不是没有解药么？你是怕我死不了，还是怕我活长一点？”

　　秦毓镡满脸震惊：“你知道？”

　　天音无奈一笑，他之前是不知道有没有解药，只是猜测而已，现在看来，自己不幸猜中了。只是他此时并没有空暇去管自己未来的死活，因为一道寒气已经扑面而来，正对着秦毓镡而去，看来暗中人在他快要揭穿他们阴谋时，终于忍不住了。

　　秦毓镡被天音拽着往旁边一倒，堪堪躲过剑锋。只见金影一闪，天音已经执扇挡住攻势。秦毓镡刚站定步伐，下意识地拔出剑，然后毫不留情地刺出，不计后果。

　　所有的一切都在刹那静止，连那夜袭的蓝衣公子都诧异地一顿。

　　最应该惊讶的一个人，反而最为平静，他低头看着自己腹部刺出的剑，手还保持着挡剑的姿势，下一刻，未能够收住剑势的蓝衣公子将剑锋偏开，擦过左心房，刺上天音的左肩。天音身体一晃，眼中有晦暗的水汽一闪而过，然后转为漠然，看过千帆的漠然。

　　秦毓镡，到此为止，我不再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