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古大坑Ⅳ》鱼在溪

6、番外·珠华绮丽

　　眼看着天沉下去，秦毓镡提了提背上的竹筐，跳着脚往山谷里跑去，一边想着待会儿怎么和师父解释为何这么晚回去，解释不好的话，少不得一顿抽。

　　天边传来一阵惊雷，秦毓镡“啊啊啊”叫了几声，忍不住闭上眼，就怕见到闪电，这眼睛一闭本不打紧，毕竟这一路他就是倒着走也能够走回谷里，但是他匆匆忙忙没有想到路障这个问题，然后他踢到了一个东西，自己呼天号地地扑了出去，连带着满筐的药草全部飘散出了，零零散散夹杂在枯枝杂叶中，秦毓镡第一个想法是，怎么大夏天的，地上有这么多枯叶？然后他眼睛就红了，愤愤然回头看罪魁祸首，这一看自己又是一跳，十足敏捷地跳远了。

　　秦毓镡的师父秦冥最头疼的，是秦毓镡作为一代神医传人却见血就晕的坏毛病，实在有辱密州神医秦仙谷的声名，对此秦毓镡也纳闷，为何神医秦冥会受自己一个毫无学医天分的外人呢？百思不得其解，秦毓镡便摇头晃脑地不想了。

　　但是这个夏日注定了不平凡，注定了日后秦毓镡在医学方面忽然开窍。

　　这一日，一向怕雷电怕得要命的秦毓镡在雷声轰鸣中，背回了一个满身是血的人，让秦仙谷里的人都忍不住对秦毓镡刮目相看，大家都呆立着看秦毓镡拖着脚步走来，看他毅然走到师父秦冥面前，看他淡然地将血人交给药童，看着他脸色苍白地跟师父说：“请救救他。”看他眼睛一翻倒地不起。

　　秦冥说此人伤势颇重，怕是很难康复了。

　　秦毓镡眯了眯眼，嘟着嘴接过秦冥的一垒医书仔细研读，秦冥“嘿嘿”几声笑，这才愿意给那个受伤的少年扎针。

　　少年昏迷了三天才醒过来。

　　当时夏虫鸣得正欢快，天音就是在这杂七杂八的声音中努力想要睁开眼睛，这时身边有一个人匆忙道：“你不要急着睁眼睛啊，慢慢来，我给你挡着光。”

　　天音睁开眼，看见一个好看的少年离他很近，他不动声色地看着对方，少年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仰起头，缓缓收回手，脸颊有两抹可疑的红，他搓着手，笑着说：“你已经昏迷三天啦……我叫秦毓镡呐，名字不好写，你瞧着，我写给你看。”少年在虚空中画着字。

　　天音八岁时远赴扶桑国学艺，久离中原，可是并不代表他不了解中原的状况，他的细心无人可比拟，看着少年自报姓名，加上自己了解自己的伤势，他略一推理，便猜出了这个人十成九不会是那群扶桑忍者的化身，但是也同样不会成为自己的朋友，因为秦仙谷是名门，名门喜欢和正派结交，不会愿意救魔头的手下。

　　秦毓镡问：“你叫什么呀？”

　　天音软软一笑，取主上名中一字：“天音，关天音。”

　　“关天音呐？真好听啊！”秦毓镡应当是个江南人，说话总是软绵绵的，还喜欢用感叹词，带着丝撒娇的味道。

　　天音垂下眼眸，也是微微一笑。

　　过了半个月的酷暑气候，天气渐渐转凉，艳阳不再毒辣，刺眼却很温暖。

　　秦毓镡喜欢在午时将藤椅搬出，铺上软和的薄被，然后再托两个药童将天音搬出去，他注意着给天音的眼挡住阳光，又不影响他晒晒身上。

　　天音的个子在同龄人算是高挑的了，但是他却轻得可怕，脸色苍白如同鬼魅，秦神医说了，这不仅仅是因为天音此次伤势致命，还因为他近几年过的生活。

　　对此，天音微笑而过，既不否认，也不肯说出自己到底过的是什么生活，他不愿意说，秦毓镡就不许别人问。

　　经过秦神医的精心医治，他半个月内终于能够挪动身体，也能够喝些补品了，不像之前，虚不受补，只能够喝些粗米粥。

　　此时两人一坐一躺，天音眯着眼修养，秦毓镡在一边说些笑话逗他笑，后来看他疲倦了，便拿出医书，在一旁认真看。

　　秦毓镡从来不是心静的人，他学不好医术并不是因为天分问题，而是心境太过浮躁，现在遇上这么个契机，秦冥老儿笑得胡子直打颤。

　　“你家住在哪里啊？”闲暇时，秦毓镡便和天音闲话家常。

　　天音眯起眼睛，淡淡道：“神仙居。”

　　彼时，江湖中知道快活城的并不多，勿论神仙居。

　　秦毓镡听到这样一个名字，不禁向往：“这样好听的名字，肯定是一个很好的地方罢？我猜啊，必然和晋人所入的桃花源一般美丽，里面的人肯定都很良善，黄发垂髻……”

　　天音抬起眼，有些出神地看着秦毓镡笑眯眯地想象着神仙居的样子，忍了半晌，没忍住：“你看我像是好人么？”

　　秦毓镡一愣，低头暖暖一笑：“难道你不是好人么？”

　　天音牵起嘴角一笑，不多话不是因为赞成，而是他担心面前的这个人会忽然改变主意将他扔出秦仙谷，他不能死，他必须要尽快好起来，他要回到快活城神仙居，他的主上待他恩重如山，他要回去报恩。

　　入夜，月光朦胧，有些微凉意透进来，秦毓镡担心天音受凉，关好门窗，又加了一床薄被，这才准备离开，还不忘叮嘱：“阿音，我就在隔壁啊，你要是有事，只要叫我一声就可以的。”

　　天音温柔地笑了笑，点头。

　　秦毓镡一怔，转身离开，准确地撞上了门，“嘭”的一声，很是动听，天音不动声色地看着，嘴角微微扬起，眼中的笑意一层层蔓延开来。

　　秦毓镡回身看他一眼，满面赤红地冲了出去。

　　天音看着门，许久不曾动弹，再转动目光时，看向了屋顶，眯起眼，寒气逼人。屋顶上跳下一个少年，天音看他一身装扮，将眼睛闭上，全身放松下来，懒懒道：“酒使，你来了。”

　　熊猫儿憨厚一笑，瞥了几眼门，这才走到床边，他不通医术，但是江湖经验还是有的，他一看见天音的脸色，眉头便皱了起来，道：“你变化真挺大么，跟小时候差远了！义父收到你的讯息，忙派我过来，路上遇见了几个扶桑忍者，耽误了不少时间，你还好么？”

　　“我没事。”天音闭上嘴，脸色忽然一青，下一瞬从嘴里吐出一个小的牛皮包裹。

　　熊猫儿吓了一跳，忙道：“这个不急，你现在强行用功，伤势发作怎么办？”

　　天音闭上眼睛，疲倦不堪，过了好半晌，才说道：“我没事，你将地图带回，主上需要这个。”

　　熊猫儿叹了口气，道：“你呀！义父想要的那几个宝物虽然都很难找，但是你的性命就不顾惜了？”

　　天音淡淡一笑，道：“无妨。”

　　熊猫儿将地图收入怀中，想了想，道：“方才那人是谁？”

　　天音眼神飘了飘，终是飘回到熊猫儿身上，他眼中有厉色，熊猫儿忙摆手道：“你可别误会了，我又不是受气包，才不会将那人怎么样呢。”

　　天音垂下眼眸，道：“别动这个谷里的人。”

　　“知道啦！”熊猫儿扶着膝盖坐了一会儿，看天音面上倦色很重，便道：“这次是百灵带我来这里，我不会将你行踪告诉义父的，你别瞎操心。”

　　天音点头。

　　熊猫儿想了想，继续道：“但是你伤好就赶紧回去罢，要是被那群扶桑忍者找到了这里，岂不是白白连累了这满谷的人？”

　　天音神色一凛，坚定地点了点头。

　　“好好养伤，但是别太冒进，以后义父还靠你呢。”

　　天音笑了笑：“是。”

　　熊猫儿站起身，道：“我走了，过几日来看你，要是有什么需要就通知我。”

　　天音嘴角扬起，道：“是。”

　　“跟兄弟就别客气了。”熊猫儿最后叮嘱一句。

　　天音抿嘴一笑，不再答话，熊猫儿转身离开。

　　天音收回目光，定定地看着蚊帐顶，呆呆看了半天，心中什么都没有想，他叹了口气，知道这样的日子毕竟是奢望，便放下心绪，安心睡去。

　　熊猫儿后来也来过几次，气使宋离也来过一两次，那时候他们都是十七八岁的少年，没有接触很多世间百事，三个人从小一块儿长大，情同兄弟，只是平时压抑着，此时天音受这么重的伤，他们暗自里也是十分担心。

　　天音后来回想那时，总是觉得那时一切都好，真的什么都好，没有那么多无可奈何。

　　秦冥是个无耻小人，为了让秦毓镡好好读书，他硬是拖缓天音的恢复速度，当然，他这样做，确实对于天音的身体很有帮助，这般徐徐图之，固本培元，除去了一切后遗症，给天音将来的习武生涯打下了很好的基础。

　　这基础一打，就打了整整三个月。

　　秦冥有意拖延，天音也有意滞留，这般的不考虑世事，导致了悲剧发生的必然。

　　那天对于秦毓镡和天音来说都是一场噩梦，那场梦里，秦毓镡失去了所有的亲人，而天音被毫无功力的秦毓镡一剑贯胸，从火海中逃离。

　　秦毓镡是在山外回来的，所以他没有看见那么多杀伐的扶桑忍者，他不知道那把火并不是天音燃起，他不明白天音自保尚且困难，他更不理解，天音是抱着怎样的心情站在化为火海的秦仙谷口等他归来。

　　天音担心秦毓镡一时接受不了而自寻短见，他更担心扶桑忍者去而复返，他想了很多，独独没有想到，自己负手迎风站立在秦仙谷口，衣袂飘舞，看上去是多么的无情冷厉。

　　直到那一剑到来，终结一切，终结这三个月的美梦，一切回归原初，他们失去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