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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初雪(5) ...

  •   天地间被狂风巨雷斩过,一道深渊骤然自天罡剑剑尖所指之处,直蔓延至青衣人脚下。

      他袍袖一卷,将雷电化于无形。

      风烟过,彷如什么都没有发生。寂静之间,青衣人瞟了乐问一眼,乐问警觉后退半步,剑气未尽散,她喘了两口气。

      卫正与边玺云在剑气卷向青衣人时被他弃出,二人此刻以极其销魂的姿势四仰八叉歪在地上,边玺云的屁股正坐在装垃圾的竹篓中,垂着两手,耷拉脑袋。

      乐问看了眼,袍袖动,卫正、边玺云、沃儿皆如同纸屑般身体被抛高,减速停落在她身后。

      青色的长衫中不住鼓动着气流,青衣人嘴角弯了弯。

      一丝红线自他唇边滑下。

      他身躯不易察觉地动了动,脚底下刚挪半分,就看到乐问再次举起天罡剑。

      于是青衣甩出袍袖,将天罡剑方才引入的天雷甩出,乐问则拼着一口真气,两股力量对上,乐问双足飞速后滑,速度越来越快,最后轰然撞入墙中,深入三尺有余。

      一时间烟尘将人影全然遮挡住。

      青衣人兀自捂着心口,一道长长的人影拖在地上,他轻描淡写地一眼。摇晃着身吐出一口血来,朝前走了两步。

      卫正半边脸贴在地上。

      青衣人没有感情的眼睛看了看他,喃喃道:“愚蠢的凡人。”他似见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歪着头脸,看稀奇似的研究了会儿卫正,蹲身,拨弄破铜烂铁穿云剑,卫正的公文包破旧,丝毫引不起青衣人的兴趣。

      墙上的人影一闪而过,地面是一片莹白的雪。青衣人咳嗽两声,指缝间漏出的血液滴滴答答落在地上,他笑了笑,抬头望向被乐问撞出的墙洞。

      摇晃走前两步,轻微的响声让他惊觉。

      骤然间一道身影跃起,速度快得让青衣人避无可避。

      天罡剑漆黑的剑身自他头上劈落,不带半点犹豫,他的身体倏然间成为两片,宛如枯叶,不片刻,喷出一道血来。

      一只手突入他的心口,二人的眼睛对上。乐问的指尖碰触到青衣人的内丹,她诧异地扬起一边眉毛:“怎么你也……”

      青衣人的眼神远去,身形在夜色中化为漫天的风雪,将云曲镇完全包裹起来。

      整座镇上的人都在大雪中沉睡,内丹在乐问手中闪烁蓝光,她面无表情看着上面的血肉化为光末散去,像是握着一块冰,手心冷彻骨。

      青衣人言犹在耳:“我逃不过的,你也逃不过。”

      那夜风雪中,乐问将卫正背在背上,亦步亦趋回到楚韵楼,再回到拼斗现场,将真气灌注进边玺云体内。

      边玺云醒来时,回过神来眼前站着的是个妖,忍不住在地上坐着朝后挪。

      “你师父呢?”乐问朝角落里看了眼,沃儿也不见了。

      这也是桩头疼事,卫正那个少女之友,估计醒来要闹半天。

      她木着个脸,边玺云这才想起师父来,一时又“哇哇”嚎啕。

      “……”

      边玺云哭得泪流满面,大张着嘴,风雪都朝嘴里灌,透心的凉。

      “师父没了!我怎么办啊我!你是妖,你们都是一伙的,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你们这群混蛋……”

      乐问忽觉头疼,还不如自己找。

      “你再不带路,师父就真没了。”

      边玺云立刻收声,连爬带滚从地上起来,拽着乐问朝外跑。没跑两步吐出口血来,少年人把血沫子吐干净,一抹嘴,不叫苦也不叫痛。

      “我把师父藏好了,谁也找不到。”

      边玺云得意地拍了拍胸脯。

      看到晋旭的刹那,乐问嘴角抽了抽,从晋旭脑袋上把装烂菜叶的竹篓摘下来,缝隙里还挂着烂菜叶子。

      “嗯,藏得真好。”

      除了脑袋全在外面。

      边玺云粲然一笑:“你真的能救我师父?”

      乐问没说话,边玺云以为她要讲条件了,洗耳恭听立正道:“救了我师父您就是我的再生父亲,我往后就叫您爹了,以后我就有两个爹了,师父一个您一个,有事全部让我服其劳,养老送终一条龙,我有个绝活,随时都能哭出眼泪来,之前师父日子混不下去都是我去哭丧班子挣钱养家糊口。别看我年纪小……我会很多……”

      “闭嘴。”乐问冷冷道。

      边玺云捂住嘴。

      晋旭被冻的时间不长,加上半仙之身,乐问将手搭在他头顶,不一会儿,冰雕外层消融,晋旭的身体硬邦邦的站着,又片刻,他面上的冰霜消散,恢复人色,只是十分苍白,膝盖似乎终于承受不住人的重量软倒下来。

      边玺云眼明手快赶紧把晋旭扶住,只是十分吃力。

      “跟我回客栈。”乐问道。

      边玺云就半拖半抬着晋旭跟在乐问身后,一路上边玺云都在喋喋不休,感谢乐问的大恩大德,走到楚韵楼门口,乐问转眼看见边玺云脸上模糊的泪痕。

      “把你师父背上楼,再去烧一桶热水,服侍他沐浴,水凉了就注入新的热水,热水不可断。大概天亮,他也就醒了。”

      “谢谢爹!”

      “……”乐问深吸一口气,“不用你谢。”

      “嗯,爹说得对!”

      乐问没什么表情地朝楼上去,没一会儿听见“咚咚咚”的声音像僵尸跳一般上楼,就知道是边玺云在搬人。

      卫正屋里坐着个人,是一晚上没现身的汤圆,见乐问进来了,她起身让出位置来,袖手站在一边,懒懒道:“这道士命真大。”

      乐问瞥她一眼,没说什么,打水给卫正擦脸擦手,又在卫正的破公文包里翻了半天,找到装药的瓶瓶罐罐。

      疑惑地看了半天,听见汤圆幸灾乐祸的声音:“你知道都是什么药?”

      见乐问颇有信心地给卫正喂下一把,又灌他半肚子水,汤圆讪讪道:“果然活得久就是好,什么都知道。”

      乐问瞟她一眼:“不是想帮忙就出去。”

      汤圆也没生气,问了句:“小妖精呢?”

      “死了。”

      “老妖怪呢?”

      “也死了。”

      “啧啧,你说,三颗内丹要是让你吃下,多少年的修为都有了。恐怕上天入地再没几个人能为难你吧?”汤圆眉眼扫过屋内,看了一转没看出东西放在哪儿。

      “出去。”乐问有点疲惫,语气不甚严厉。

      汤圆多看她一眼,没反驳径自走出屋。没一会儿卫正在床上迷糊地往身上抓起来,乐问正盘腿坐在椅中调息,一摸他额头不得了,烫得她立刻缩回手,脸上现出疑惑来。

      她把卫正带的胶囊各都给他吃了点,难道他带的不是活血的灵丹妙药?卫正一脚把被子踹飞,大腿甩到乐问怀中,一脚踢个正着……

      乐问正要发怒。

      那脚小心地收了点回去,搁在她大腿上,又睡了过去。

      乐问看了看自己腿上的脚,是只男人的脚,挺大,脚底还有茧,骨节瘦而苍白,脚背上看得到血管和筋。这就是人,他的骨骼,掌纹,都写着命。乐问自己的手心却是光滑的,脚底也没有茧,她身上没有命。

      卫正是以头朝下差点着地的姿势醒来的,浑身仿佛被卡车裂过一般疼,他睁开眼,就看见阳光洒了一屋子,嗅到一股怪味儿。

      卫正定睛一看,是自己的鞋子。

      他的鼻子离鞋子只有两寸,一时无比尴尬地爬起来,刚坐稳,就看见床边小几上放着个鲤鱼游的小砂锅,将盖子揭开,鱼肉粥的香味飘得满屋都是。

      卫正也觉得饿了,坐起身来呼哧呼哧没一会儿就把粥全喝光,趿着鞋走到廊子里,院子里的雪没化,有个小二正在洒扫。

      此时一声惊呼穿破天际——

      “娘!”

      卫正回头,见边玺云自走廊那头一个猛冲而来,卫正堪堪避过,边玺云站住脚,回过头又来——

      “娘——!”

      谁是你娘啊啊啊,老子媳妇儿还没娶怎么生得出来啊啊啊!!就算娶了媳妇儿老子也生不出这么大个儿子啊啊啊!

      卫正赶紧拽住边玺云的胳膊,将他推开些,抽搐着眉角,问:“没吃药?”

      “吃了!爹盯着吃的!”

      “你爹找着了?”卫正心下疑惑,不是说是孤儿吗?

      “没,认的!”边玺云的视线穿过卫正朝他身后看去,猛然大叫:“爹!”

      乐问差点被门槛绊得一跤,整了整袍襟,没搭理他,看了卫正一眼:“身体可觉得有何不适?”

      卫正摇头,在廊下坐了,一条腿搭在凳上,“可能感冒了,浑身都疼。”

      乐问没说给他吃了一把药的事,在他旁边坐下,边玺云挨着乐问坐下,乐问看了他一眼,大觉头疼。

      “我说……”

      “爹您说!”边玺云双眼发光。

      “我不是你爹……”

      “师父说了,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你救了我师父的命,师父的命就是我的命,你就等于救了我的命,既然救了我的命,那我就该以身相许,但是人妖殊途,物种不同,勉强结合是不会有幸福的,所以我就认你当爹,这样谁都不吃亏!”

      卫正在一边幸灾乐祸,正嘿嘿笑,突然一声深情的呼唤入耳:“娘!您说是不!”

      是个头啊是是是,你全家都是娘!

      “滚滚滚。”

      边玺云抱住卫正的大腿不让他走,一边可怜巴巴地望着他新认的“爹”,拼命打眼色:收拾他收拾他,一振夫纲。

      好在这时候晋旭出屋来,卫正一见晋旭,如蒙大赦,叫道:“晋兄,快将你徒弟领走。”

      晋旭一招手。

      边玺云乖乖跟了过去,晋旭习惯性揉了揉他的头,走路尚且不太稳当。走到乐问跟前,拱手为礼:“多谢相救,无以为报。”

      乐问没让他说出下一句话来,连忙起身:“施恩不望报,不要谢我,要谢便谢他。”

      乐问一指指向卫正,卫正赶忙摆手:“不不不,我什么都没做,不要谢我,千万别谢,求你们了!不要谢我!”

      晋旭笑了笑,坐在一边大口喘息,咳嗽两声:“想谢也拿不出东西谢,就跟着卫兄弟,给你当个帮手,我毕生所学,都可以传授给卫兄弟,小兄弟既然拜了隍城,也不必叫我师父,就当是酬谢了。”

      仙派授学本来是极其严肃的事,要进行严格的选拔和分派,但晋旭已叛出昆仑,也就无所谓。卫正又是个吊儿郎当的,更不知道这些。

      乐问从旁道:“那便有劳了。”

      “有劳什么,都是一家人,师父教娘仙术再正常不过了,嗯哼,师父?”边玺云笑眯眯道。

      晋旭摸了摸他的头发:“只怕卫兄弟嫌弃昆仑一派。”

      “……没没没,晋兄就是我实质上的师父了。”晋旭一脸严肃的老大哥架势,让卫正说不出话拒绝。只是似乎变相上承认了边玺云叫的一声“娘”,卫正尴尬无比地对着乐问,小声商量:“能不能让你的乖儿子给我换个称呼。”

      乐问也好笑,朝晋旭道:“认爹就不用了,你们跟着也能帮上忙,以后多出力便是。”

      晋旭道:“我不管他这许多。”照这意思就是看徒弟自己的意思了。

      边玺云坐在一侧摆出副委屈心酸的模样,对着手指:“反正我从小没有爹,也习惯了,爹不愿意让我叫,我便不叫,心里仍然把二位当成爹娘。”

      那深情的小眼神让卫正爬了一背的鸡皮疙瘩,他无奈道:“那你也不能叫我娘啊!我哪里娘了?”

      边玺云疑惑地看看乐问又转过脸来朝卫正分辩道:“他是我爹,你就是我娘啊!”

      “……”卫正彻底没脾气了。

      “别随便叫,你心里这么想就是了。还要赶路,人多的时候这么叫怕引起麻烦。”乐问淡淡道。

      卫正有点抓狂了,冲进屋内把门轰然一甩。

      边玺云蹙眉着急道:“娘生气了吗?”

      晋旭感慨地望着卫正的门:“年轻就是好啊。”

      “他只是一时接受不了现实。”乐问难得笑了笑,站起身将黑袍理了理:“再休息三日,离开云曲,你们师徒二人,自行安排,就住在楚韵楼,要收拾的细软可白天回去收拾,晋旭,你身体有什么不适,随时告诉我。”

      说罢乐问也进屋去。

      晋旭使劲搓了搓边玺云的脑袋,边玺云眼眶红红的,跟只猴子似的攀着他师父的脖子,把头埋在晋旭胸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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