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4、第六章 雨中的剑刀(2) ...
-
“——等等。”声音不大,然而清清楚楚。
冷、寒、决绝。
越过沈宾肩膀,迷乱雨帘中,徐伯人蹚着渐涨的溪水,走来。
“你杀了他,孟家不会放过你,不如先把我杀了灭口,省得今后被追赶得无处安身。”声音平静。
沈宾动作一顿。
“还有,你找的人本来不是我么?你不是想看看我的绝招么?不想试试,还是,怕了?”徐伯人沉声道。
沈宾不能回头,他背后尽在对方眼底,稍有破绽,必死,稍微分神,亦不行。唯一的办法,就是一动不动,全神贯注防备身后:
身后,有刀气。
刀气孤高而决绝,尽管微弱,依然孤绝得令人肃然一震。
徐伯人,继续坚定地道:“我,选了剑刀。”那声音,没有激动,没有怨恨,只是一如既往地认真、坚决、不容置疑。
沈宾往地上啐了一口;“小子,有种就来。”
徐伯人的手,紧紧握住剑刀,蓦地纵身,一刀飞斫!
——许多招式,一般钢刀使来平平,换成剑刀之后,竟大不相同。
仿佛,人就是刀刀就是人,人刀合一亲密无间出神入化神鬼莫测。这一把剑刀如同有了生命,而本已重伤的徐伯人,竟会浑若无事,将剑刀发挥到极致!
沈宾并非易与,足尖一挑,钢刀跃入左手,刀锋刀风疾密似骤雨狂风。
——他的刀像风雨,徐伯人剑刀就是游龙:逆雨而上,游刃有余;逆风而行,行而生风;狂风与狂风绞在一处,拧成一团,旋转如龙卷;碰撞、冲击,金铁交鸣中,龙啸九天。
血,飞溅。徐伯人添了五处伤,沈宾也多了三处。
飞溅的血珠,被刀光搅得粉碎,落地前就已寒得凝结。
“看去徐伯人始终温和,刀法却如此辛厉霸道,而且他使来竟然得心应手?差点低估了他,回头一定要好好跟他较量。”小柳无力站起,但看得明白,一边想着,一边喘一口气,剑仍然握在手心,“不过,还是先解决掉眼前麻烦罢。”小柳脸上,又浮现一抹悄然微笑:
现在,看看我们俩,是不是真正默契的搭档,怎么样?
纵跃、搏击,双方都有伤在身,双方招式都极凌厉要命,就看谁应变更快、支持得更久。
沈宾紧盯剑刀,只想着剑刀的主人该死,该死千万次!
未察觉:地上,一柄剑,悄无声息地,缓缓移近。
“虽然眼神未露出半点异样,你应该看见我的剑了。”小柳屏着呼吸,“只要引沈宾背对着我,逼他后退,我就可以一击出手……对,对,就这样……好,好极了……”心里暗暗称赞。
忽见徐伯人将身一侧,沈宾也跟着一侧,小柳暗叫糟糕,“不能引沈宾注意到剑。”将剑一横——咦?两人距离自己不过三尺之遥,“啊,领会!这样省得我站起来了。”小柳的剑,就横在沈宾身后的地上。
徐伯人立刻抢步几招,逼沈宾后退、退、退……好痛!
足跟处,霍然间钻心的疼!
沈宾回头时站立不稳,仰天便倒。徐伯人似早就算计到他去路,上前一步——手起、刀落。
剑刀横断于沈宾小腹,然后,深深剁进泥水里。
沈宾大叫一声,突然反手,刀向身侧砍出——他要宰了那个背后暗算、斩伤他足踝的人!
泥水四溅,浑浊得一塌糊涂。
刀就落在小柳头顶上方,相差不足半寸。
——毕竟斫空。
就这样,完结。
许多错综复杂的事,一瞬间,完结。
浓稠鲜血,在雨水冲击下,很快扩散开来。
徐伯人提起剑刀,瓢泼大雨几乎立即冲净刀上血与泥。
“你,真行。”小柳长出一口气,抹了把脸。
徐伯人慢慢转动眼珠,望向小柳,声音出奇镇定;“谢。”
——谢你削中沈宾,令我有机可乘。
小柳挣扎着坐起,费力抽出压在沈宾尸身下的剑,看了眼尸体,再看看镇定的徐伯人:“你杀过几个人?还真沉得住气。”
徐伯人平平板板地道:“这是第一次……”他忽然就坐倒在地,但很快又勉强站起,忍住了惊慌神色。
——看别人死在眼前是一回事,自己亲手杀人是另外一回事,完全不同的事。
尤其,对一个十五岁少年而言——还是几乎从未亲身涉足过江湖的少年而言——能有这种不太失常的反应,不容易了。
徐伯人一手仍牢牢抓着剑刀,一手去扶小柳。
小柳登时用很奇怪的眼神看他,再看剑刀:“你——没有发狂?”有点不放心地问。
徐伯人挑动唇角:“尽管勉强,我还是做到了,和师父一样。”
“就是说,你决定用这把剑刀?”
“不错,剑刀我要定了,会慢慢制伏戾性的。”徐伯人道。
顿一顿,又加上一句:“作决定,其实很容易。”
两个人互相搀扶,一步一挪地进了小屋。
火还没有熄,开水也没有完全凉掉,屋里屋外俨然一天一地。
徐伯人立刻将剑刀还鞘——方才在溪水里浸了多时,又在雨中拼斗,剑刀火爆刚烈的戾性,暂时被压制住。
但真正能够完全控制剑刀的,是“心”。
当时徐伯人被一掌击飞,倒在溪边。五脏六腑剧痛欲碎,头脑却未昏迷,反到十分清醒,好像里面有根弦,一颤一跳。
而且这根弦似乎与附近什么东西相唱和。
徐伯人努力想要站起,一抬头,就看见了剑刀!
刀锷上,虫鸟书若隐若现,在溪流荡漾中仿佛活了一般,呼之欲出。
徐伯人心头一热。他只觉视线更加清晰,剑刀近在眼前,栩栩如生般跳动。
耳力亦敏锐不少,身后小柳说话和打斗声清楚可辨……不,还有另外一种声音——水流冲击剑刀的声音:不急不徐、张弛有致,冲刷、撞击,流畅如水银泻地,跳动似溅玉喷珠,灵性的声音,简直不可思议!
徐伯人用力眨一下眼,甩甩头,定定注视剑刀,忽支起身子爬过去,一伸手——握住剑刀!
这就是他的决定。
无所顾忌、无所畏惧的决定。
——为什么?
为师父?
疼他爱他抚养他教导他的师父。
豪气干云、光明磊落的师父。
甘于毅然承担责任的师父。
为楚妃妃?
救他、死在沈宾刀下的楚妃妃。
有情有义敢作敢为的楚妃妃。
深爱师父的楚妃妃。
为小柳?
默契的小柳。
机智多端的小柳。
身份重要,却为徐伯人舍死忘生的小柳。
为……剑刀本身?
灵性与戾性并存的剑刀。
难以驾驭、威力极大的剑刀。
师父使用过,“中原第一刀手”用来除奸铲恶的剑刀。
或许都是,或许不都是,甚至可能都不是。
种种杂念,在握住剑刀的那一刻,突然,释然!
没有迷惘和顾虑,只剩自信与尊敬——对自己、对师父、对小柳、对使用过剑刀的师长们!
剑刀在掌中微微颤动,一种感觉,熟悉而亲切,油然而生,就像这刀原本和自己长在一起,是身体重要的一部分。
徐伯人出乎意料地站了起来,望去,正见小柳身处危急时刻。
徐伯人接了小柳的围。
徐伯人,最终,杀了沈宾。
“戾性还在,头又痛得厉害了——可惜这里没多少金创药。”徐伯人和小柳两个人,用水擦抹伤口,互相裹伤。
“所以这件衣裳派上用场。”小柳外衣已经完全撕成条条,“这衣裳是我一个医术好的朋友送的,改天给你一件。衣料特制,遇到鲜血,自动产生止血生肌的药效。你就不觉得有股药香味,原先裹的伤口也没有迸裂吗?方便吧?”他笑。
“怪不得。而我流血止住后,方便控制剑刀——唔,换我给你包扎了。”徐伯人喃喃道。
他为小柳清理伤口,小柳呲牙咧嘴地叫:“我说白板,轻一点啊!”
“小柳,你为何始终叫我‘白板’?”他这一叫,徐伯人终于好奇问出来。
“因为你每赌必输啊。”小柳呵呵笑着,“白板,我要找那个朋友,你和我一起找他去,如何?”
徐伯人叹口气,黯然:“不了,我得先看看师父。”
“那以后你有什么打算?”小柳问。
“养伤,控制剑刀,再四处走走。”一时间,徐伯人也想不出以后作什么。
“……这样吧,要是有一天你在柳树底下看见‘白板’两个字,就是我找你喽,嘿嘿,你也可以用这招找我。”小柳笑道。
徐伯人淡淡一笑,点头,扎好最后一个结子。
一种叫做友情的东西,在小屋里悄然滋长,蔓延开来。
“小柳,还有件事。”两人并肩躺下后,徐伯人想起了什么。
“说呗。”小柳很悠闲。
“你当真杀过很多人?”徐伯人问。
——空气中马上一阵沉默。
沉默之后,方黯然开口:“只有一个——荒山,夜半,我,孤身一人,十二岁,杀他,流了很多血。”声音低低的。
“……对不起,我不该问。”徐伯人立刻道歉。
小柳摇摇头:“没事,我们是搭档。”
稍停,又道:“让我暖和一下,那是个冬天。”缩了缩身子。
徐伯人伸出手臂拢住他,小柳不是现在冷,是回忆太冷太难受。
两人蜷在一处,徐伯人忽然望见,对面墙上,映着金黄阳光。
——雨,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