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城诀》楼重九

6、侯门一入深似海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

　　瞎了我的翡翠镶金自带夜明老花眼了，我绝对不信面前这个衣襟半搭，长发披肩，长相妖孽，神情慵懒，似笑非笑的骚货是前几天弹出那么清高悠远的曲子的人，在我的想象中他应该是个风度翩翩俊秀公子。

　　好在我从小在男人堆里长大，见惯了各色各样的美男，敞肩露怀也算司空见惯，不过世外山的人各个都崇尚不堪罗琦的病态美，身材如还远这般精瘦而健美的还真没怎么见过。

　　他似乎看向了我，优雅地从榻上起身，瀑布般的黑发，从肩上泻下，他缓缓地将衣服合上，在我还在因他这身肌肉而发呆时，走到了我和晋殊面前。我总感觉他缓缓低下身子时在看我，但却一个侧身，向旁边晋殊行了鞠躬礼，我在想难道是我的错觉，但我却明显看到他侧身时微微勾起的嘴角。

　　我不明白这勾唇的含义，但总觉得是在嘲讽，我这才回过神来，摸了摸我的嘴角，还好，没流口水，看向旁边，发现除了我，燕回和小皇帝，其他人都低着头，面带潮红，安谙更是一直盯着人家，好像我也没脸说别人，这骚男！

　　小皇帝的兴奋则显而易见，拉着我向还远介绍，有拉着还远向我介绍。这小皇帝一定不是他爹亲生的，居然和他爹日防夜防的人处得这么近，难怪晋严不惜以丞相之位为代价，也要把我推上太傅的位置。

　　“念太傅，久仰大名”他说这话时脸上的表情倒是很到位，但好歹你也把脸转向我啊，你看着晋殊说着话是几个意思？

　　“客气、客气”我倒是很客气地笑着回应他，心想这厮有求于我，态度还这么恶劣。

　　不过他对小皇帝倒是有说有笑的，虽然笑也不过是勾勾唇，但也说明他这个人有够势利，小皇帝倒是很喜欢还远这个前太傅，一口一个“先生”的，叫的真甜，怎么都没听他这么叫过我。

　　“太傅今日来不光只是陪陛下吧，应该还有别的事吧？”不知何时，还远已和小皇帝结束了谈话，转向问起我来。

　　说不出缘由的，我就感觉还远这个人挺阴森的，给人一种莫名的压迫感，明明他面带微笑，却让人感觉笑里藏刀。

　　个子虽比他矮一大截，无论如何气势上不能输，我挺直了腰板，攒足了中气，大声道：“来人，拿上来。”

　　很快那把断了一根弦的琴被抬了上来，只不过原本因断掉而蜷缩起来的弦已被我去掉，现在它是一把缺根弦的琴，不过看起来却更加和谐。

　　我指着琴问还远：“丞相前些日可是用此琴弹奏的那曲天籁之音？”

　　“是。”他回答的极为简短，却刚劲有力。

　　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天籁之音什么的，一听就知道是客套话，他都不知道谦虚一下吗？！

　　“那此琴我便已修好了”

　　周围的人全都面露诧异，晋殊不愧为小皇帝，直接问了出来：“念先生你在开玩笑吧？！这琴明明少了一根弦啊！先生，你会不会修琴啊？”

　　我注意到还远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露出一抹很浅的笑意，给人一种很诡异的感觉，他自动忽略掉小皇帝的话，对我说：“念太傅不愧为世外山人，琴既已修好，那我便收回了。”

　　说完，一直在他身后的司琴便过来取琴，我连忙在琴前一挡，大叫一声：“等一下。”

　　“还琴可以，但先回答我一个问题”我说。

　　他似无奈地笑了一下，我便当他答应了。

　　“你怎么会弹那首曲子？”

　　他自然知道是哪一首。

　　“友人所授”

　　“那这位友人是谁？”

　　“这是第二个问题”他笑着说道。

　　我也笑了笑，跟我耍赖是吧，看谁会赖……

　　“还大人，这琴可还在我手上”

　　他又笑道：“念太傅心里不是有答案么？”

　　“那是……”

　　“陛下”，不知为何，还远似乎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他故意打断我的问话，转向晋殊说：“时候不早了，是不是该传膳了？”

　　“可我还想和先生您多聊一会呢！”

　　“陛下，我们不如边吃边聊吧！”

　　用完膳，时间已不早了，小皇帝又和还远聊了一会，我们便离开了昭云殿，琴，我自然还了回去，毕竟不是我的东西。

　　出了昭云殿，我和小皇帝就要分道扬镳了，小皇帝却还拉着我问道：“先生，你为什么说那把少根弦的琴已经修好了？”

　　我思考片刻后告诉他：“微臣觉得这个问题须由于还大人回答陛下。”

　　小皇帝“哼”的一声，嘀咕着说了一些类似于“你们都当朕是小孩子”，“你们什么都不告诉朕”的话，气呼呼地走了。完了，完了，我心想，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好感度不能就这么垮了，赶明儿，我还得找个好借口跟他解释了去。

　　翌日，便是晋殊的登基大典，小皇帝虽早就成了小皇帝，但毕竟还是得办个仪式来装装样子，撑撑场面。

　　不过我现在开始怀疑，这早该办的大典一直被晋殊拖到现在的理由，恐怕怒不止是为先帝尽孝这么简单。我病刚好便举办大典，之前那么多大臣劝都不听，还让我在大典上同他高调亮相，怎么看都有刻意的嫌疑。

　　不过这只是我的猜测，不过我却是在典礼上赚足了眼球。

　　我先是从大殿之外一路陪着晋殊走了进去，随后当众位大臣分侍左右后，我依旧跟着晋殊，一直到他坐上皇位，而我则立在他的右后方，接着，我只是对着晋殊微微颔首，同皇帝一起接受了台下文武百官的跪拜，这其中包括我爹，亦包括还远。然后先皇的遗诏是由我宣读，诏书里写着由念重游作为幼帝太傅，为幼帝辅佐朝政，随侍左右。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按照先帝定好的行程在走，自然也包括台下有些人的不满。

　　“不过是个还未及冠毛头小子，便想辅佐幼帝，笑话！”

　　“呵呵，晚辈虽未及冠，可古之有云‘有志不在年高，无志空长百岁’，再说刘侍郎即便是不相信晚辈，也应当相信先帝的眼光，您说是吧？”我笑着答道，尽量做到礼尽话至，不过委婉的嘲讽也是可以有的。

　　“早问太傅乃世外山弟子，下官才疏学浅，不甚了解，太傅大人，您的真才实干，吾等也无从得知啊！”

　　这话委婉地表达了“我可能是个冒牌货的意思”，赢得了一大片的附和。

　　我笑道：“那些附和的大臣们也是觉得自己才疏学浅吗？那些没附和的大臣大概是有真才实学了吧？！呵，开个玩笑，诸位大臣当然都是有真才实学的，不然也不可能站在这里，不过有些大臣们，大概是老了，记忆力不太好，都忘了当年晚辈踏上求学之路时还送过晚辈了，如今晚辈学成归来，诸位大臣却已不认晚辈了，晚辈好是伤心啊！”

　　“可我们凭什么相信你能辅佐好陛下？”不只是哪个压不住性子的，在朝堂上吼了起来，没曾想附和声一片，大有想把我赶下台根本停不下来的趋势。

　　看看台下一群乌合之众，我高傲地抬起头，大声说道：“就凭我出身世外山，凭先帝的这一纸文书，凭陛下的信任，凭我是念重游！”

　　台下瞬间鸦雀无声，我转过头看着晋殊，对他挤挤眼，示意他帮我解解围，说点话，好歹我是他的人，对我表示支持一下，不要让我太过难堪嘛！，结果，小皇帝直接把头偏向一边，睬都不睬我。个傲娇的臭小子，果然还在生我的气！

　　终于熬过了这场没有硝烟的战役，可真正的战争才刚刚打响。这件事也让我深刻体会到“伴君如伴虎”的道理，而且还是一只傲娇的小老虎。而眼下，我还得赶紧换下朝服去给那小老虎去授课，好让他更好地“吃人”。

　　其实我每天很忙的，我需要去上朝，退朝之后还要去御书房给小皇帝授课，授课结束后，我还要待在御书房批阅奏章，批阅结束后还要去说给晋殊听，然后再去找各部大臣商量，做最终定夺后，再去找晋殊批准、盖章。

　　我每天都能忙成狗，而晋殊现在一点配合我授课的意思都没有，这让我意识到，我的确该为昨天不告诉小皇帝琴的事找找借口，好让他不再生我的气。

　　我放下书简，走到晋殊身边，蹲下身子，好好跟他套套热络，我说：“呵呵……陛下，是不是还在为昨天微臣不告诉陛下的原因生气啊？”

　　小皇帝“哼”的一声立马将头转向另一边，我只好再蹲到另一边去，继续赔笑脸：“呵呵……陛下莫生气，微臣这就跟陛下解释原因，陛下听是不听啊？”

　　这次晋殊没有再将头偏向另一边了，只是瞥了瞥我。

　　哎呀……小孩子最爱口是心非了，这不就是想听的意思喽！

　　“是这样的陛下，其实啊，我是真的不会修琴，但是还丞相有求于我，我又不好意思不答应，何况我是陛下您的人，总不能给您丢脸，所以我就硬着头皮接下了，可知道昨天你让我陪您去昭云殿的时候，我突然想起我还没修好还丞相的琴，可我又不会修，没办法，我就只能拿上了，想着或许能蒙混过关呢！结果没想到真就……所以我也没想到还丞相会直接收回，至于原因，您恐怕就得问还丞相了！”

　　小皇帝听完我的解释后，终于放下他那傲娇的表情，眨巴眨巴眼睛看着我道：“真的？”

　　当然是……假的！

　　那琴是我世外山的琴，我一看便知，那种琴天生就比普通的琴少一根弦，是专门用来给我们世外山子弟练习时增加难度用的，而还远弹的那首曲子，是我山门的一位精通音律的弟子用那种练习琴的创作出的一首曲子，名叫“风绝涧”，是他的出师作品。几年前我听过一次，但因为那首曲子难度极大，随着这位弟子的出山，后来再无人记得它的旋律，更无人能弹出了。还远若是用这把琴弹奏的的《风绝涧》，那么本就不存在的那根弦自然也就不可能会断，让我去修一把完好无缺的琴，唯一的解释就是还远想试探我。

　　不过晋殊还小，告诉他这些他可能不能理解，何况他本就喜欢还远，我若是告诉他“还远是没安好心”，他可能认为我挑拨离间，反而对我产生隔阂，所以我现在只能说：“当然是真的了，陛下，微臣可是您的人！”

　　“可是这么明显，还先生为什么没有发现？”小皇帝还是不屈不挠地问。

　　“呃……这个这个……可能是还丞相没注意，也可能是他眼睛不好，或许也有可能他是脑筋……那啥……陛下您懂的！”

　　“呵……念太傅的意思是在说在下完全就是个傻子加瞎子，连琴弦少了一根都不知道！”

　　一把低沉的声音突然响起，我顺着声音向后望去，看见屏风后缓缓走出一个颀长的身影，我吞了口唾沫，又看向晋殊，只看见他一脸奸诈的表情，冲着我笑。

　　“……”

　　我去！

　　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屏风后面还躲着一个人，而且这人刚好还是还！放！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