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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欲将心事付瑶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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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正六年十月二十八日,明正帝崩,年二十四。
我很庆幸我还能陪晋严度过他人生最后的一个月。
人在要死的时候,总该是希望自己最亲信的人陪在自己身边,所以晋严在知道我会医术之后,便只让我来料理他的身子,从诊脉到抓药。他已不再相信宫中的御医。
真是讽刺,堂堂一宫之主、一国之君,这偌大的天下,能让他真正相信的人却只有三个半人——我、从小和他一起长大的大内总管柳完、从小看着他长大的代掌后宫的御赐女官靖荷和年纪尚且五岁只算半个人的太子晋殊,不,现在该叫他皇帝了……
晋严是深夜子时走的。
专司祭祀的礼官连夜给晋严整理了仪容,晋严静静地躺在龙棺里,紫宸内殿跪着太子、皇后、靖荷、柳完和我,外殿跪着皇帝的众多嫔妃,殿外跪着朝中的文武百官,寝宫外跪着宫中的宫女太监,皇宫外跪着整个帝都的百姓。
那一夜,帝都无眠……
辰时,晋严的遗体准时入殓送往帝都外阴山皇陵。
因为晋严不让我在晋殊登基大典之前出现在百官面前,所以我不在送葬的队伍里。
我想,既然不能为他送葬,那我就为他弹奏一曲《送君归》为他践行,只盼他在黄泉路上一路走好。
漫天的飞雪,似乎连老天也在悲伤,我在皇城的城楼上弹着琴,城下,送葬的队伍穿门而过,慢慢远去……
我想着这一个月来,我和晋严相处的点点滴滴,想着他说过的每一句话,想着他交代过的每一件事。
我想着想着,曲子不知不觉也弹奏了一遍又一遍,我忘乎所以的弹奏着,直到燕回突然抓住了我的手。
弦“咚”的一声断了,而我的思绪却还没有及时清醒,我迷茫的看向燕回,听见她说:“重游,别再弹了”。
我看不清她的神情,只是当我顺着她的目光看下去,却看见从我指尖滴落的鲜血,顺着琴弦滑下,又滴落在皑皑的积雪上,散成一个个鲜红的花瓣。
凄美。
绝艳。
听说晋殊在皇陵里为晋严跪了三天,这倒是让我对这个五岁的傲娇的小太子另眼相看。
在这样一个特殊时期,晋殊无法为晋严守孝三年,哪怕三个月都不允许,众大臣联名上书让晋殊三日后便举行登基仪式,但被晋殊坚决地拖到一个月后,并在晋严的灵位旁跪了三天,算是弥补那无法实现三年。
而在此期间,我也因感染风寒而被禁出殿门,还得听安谙的抱怨。
“公子,叫你大风雪天儿的去城楼上弹琴,这下可好,落了病了,受罪的还不是公子你!”
“都怪这天儿太冷了,我在世外山上的时候哪经历过这气候,好安谙我知道你是为我好,舍不得我受病,放心,我本就略通医术,这点小病,奈何不了我。”
话说我离开世外山之前,大师兄还专门让我服用了我七师兄为我精心调制的强身健体的药丸,就怕我不能适应内陆上干燥而又四季分明的气候,现在看来,我七师兄怕是偷懒了。
安谙看说不过我,也就委屈地看我一眼,娇嗔地“哼”一下,便不再理我,旁边的涟漪看着气氛不对,便想转移话题。
“公子,是有这事吗?送葬的队伍当时还因你在城楼上弹琴停滞了一小会儿。”
这倒是稀奇,大概我当时太专注于演奏,未曾注意到。
“陛下让队伍停下的?”这的“陛下”说的自然是晋殊。
“啊,您不知道这事吗?不是陛下,是还大将军。欸,公子,那你是怎么知道是有人命队伍停下的?”
给先皇送葬的队伍怎敢随便停下,除非是更有权位的人叫停,不过我现在没工夫给他们解释这个。
“还没?不是说他已经不怎么上朝了吗?”
“唉,公子,还大将军近年身体不好,虽不怎么上朝,但官位还是在那里没人能动摇,先皇驾崩,他作为百官之首,还是要带领百官送葬的嘛!”
“这样啊!”
我在心里暗暗揣摩着还没这人,涟漪却突然惊呼起来。
“哎呀,公子,你都把我带远了,我本是要跟你说,据说还大将军是把你误认为还少丞了,才回头望了一眼,他这一望,百官就都跟着回首啦。”
“叫他失望了。”
我漫不经心地应了涟漪一句,想来还远的琴艺定不亚于我。
“公子,这次您猜错了,还大将军很是满意您的琴声,他把队伍一直带到听不见您琴声的地方,才让乐师们奏乐,这是在让您的琴声为先皇送行啊,让还大将军止步,啧啧,公子,您现在的名声啊,更响啦!”
我当然并不会为我的名声的事在意,不过涟漪的这一番话,却让我思索起还没的权势来,能让先皇的灵柩停下……
我正思考着,殿外又传来隐约的琴音,这几日我也一直思考着这琴音何来,但因音色极美,也未曾问过,只是细心地听着,现在想来,这乐声怕是只有还远能,也只有他敢弹奏得出了。
“还丞相何时回来的?”
“公子,您怎么又猜中了,还丞相是初七回来的,回来之后便被陛下邀请又住到旁边的昭云殿去了,近日您因风寒未愈,陛下便时常去还丞相那受课。”
初七?便是我听见琴声的前一天,看来我是得去昭云殿会会还远了,不过,还未等我登门,还远便派人找上门了……
那天,昭云殿又响起了琴声,我坐在两殿后方相通的竹林里静静欣赏,这次的曲子与之前的曲子不是同一首,曲风清朗,曲调变化多端,需要很高技巧,而弹奏之人更是将这首曲子的绝妙之处展现地淋漓尽致,宛如天籁。还有就是我总觉得这首曲子很熟悉,似乎是我山门的一首曲子,却一时忘记是哪一首,正当我辨认之时,只听见“噔”的一声,琴音戛然而止,大概是弦断掉了,我的思绪也就此打断。不多时,安谙就来告诉我有人求见。
“参见念大人,奴婢司琴,是昭云殿伺候还大人的下人。”
司琴?我看看她身后跟着的两个太监抬着把琴,似乎是断了一根弦,再看看她,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这姑娘五官长得还煞是清秀可人,声音也细腻温柔,但眼波和身姿却不时地露出一股娇柔的魅惑,这样的姑娘简直让人……
还远这人还真是会享受!
“找我有事?”我挑眉问她。
“禀大人,还大人听说大人在先帝送葬之日一曲《送君归》惊艳全场,便希望您答应他一个不情之请,为他修好这把琴。”
让我一个太傅给他丞相修琴,还真是不把人放在眼里,既然如此……
“既是不情之请,便让还放之自己来吧!”
“还大人早已猜到念大人会拒绝,他说希望大人仔细看过这把琴之后在做定夺。”
司琴说完便让人把琴抬到了我面前,我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这一眼却让我发现这琴的玄机,我又忍不住地仔细看了看,这是……
“把琴放下吧,你们可以走了!”
第二天,庆霖殿迎来了第二位造访者——我爹。
像这样一个特殊时期,随意进出皇宫本是一件不被允许的事,但由于我生了病,我爹便以探望我的理由轻松入了宫。然而我的病早已好了大半,但我的病情并不是我爹关心的重点,他这次进宫的首要目的是让我劝说晋殊,希望他能早日登基,省得夜长梦多,让还家有机可乘。
不得不说我爹还真是忠心。
我斟酌再三,决定去拜访一直养在深宫,存在感基本为零的太后洛韶华,她是当朝洛老丞相的独女,护边大将洛风华的妹妹,亦是小皇帝的娘亲。
“听闻太傅染了风寒,不知要不要紧”
“让娘娘费心了,微臣的病已无大碍,病未痊愈就来造访娘娘,是微臣的不是,但微臣实在是有要事启奏,望娘娘海涵。”
“太傅言重了,哀家知道太傅一心为国,为陛下,太傅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微臣听闻陛下要讲登基大典定在月末,但为先帝守得一个月的孝,陛下为父尽孝,当是一件为人赞许的事,但娘娘您也知道,现在朝中局势混乱,还家父子一直居心叵测,对皇位虎视眈眈,陛下若能早日即位,必能稳定朝纲,安抚民心,也能早日对付还家。但现在陛下坚持不登基,群臣无策,微臣在想或许娘娘您能劝动陛下,毕竟您是陛下的母亲。”
太后显然有些犹豫,正当我在想“难道皇后也想让小皇帝为先皇守孝”时,她略显哀伤地说道:“哀家是可以劝说陛下……但是……可能……陛下情愿你去说而不是……我……”
我有明显注意到太后最后口中的“我”,而不是“哀家”,我本还在想难道太后与小皇帝感情不和,但当天下午就听说了太后去拜访晋殊的事,而第二天便得到通知,陛下将在十五日登基,也就是第三天。
十四日上午,紫宸殿来人来通知我登基大典的事并带来两名礼部的人告诉我大典的安排事、注意事项,下午,我正在梳洗打扮准备去拜见小皇帝共同商量明日的大典时,又得到紫宸殿的消息,小皇帝今晚将在昭云殿用膳,当是为还远接风洗尘,并邀我前去,命我在殿外候着,等他到后,再与他同进。
我想也是时候会会还远了。
“来人,着全殿陪侍,本官今日要正式造访还丞相,还有,带上那把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