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狐》山中草

2、先生杨惊鸿

　　先生杨惊鸿
　　杨惊鸿所住的村子是个偏远的小山村。而且这个村了还有一个很有诗意的名字--杏花村。这个名字还得从杨惊鸿祖上说起。杨惊鸿祖上曾经出了个秀才，而且这个秀才还是个在村中颇有威望的秀才。只因他有才学，且不计得失地在村中建了私塾，农家人本就很敬重有才学的先生，何况这个先生还让孩子入了学，识了字，虽然大都只有还小时入了几天学堂，过后更因生计而缀了学，与祖辈一起下了地，但先生的这份好心还是被村民们记下了。而一旦村中有了大小事，除了村长外，杨先生也是不可缺少的重要人物，人家那是秀才，有见识，做事有条有理，于村中大好有处，这种植杏树改善生计的事情就是他提出的，更是酿出了那受人喜爱的杏花酒，做了那杏花茶。这村子便因了他，开始与外界有了些许往来，不再如以前那般与节隔绝，村人的生活也有了改善。
　　既然村子已经被外界知晓，村长便也就琢磨着给村子取个好名字。杨秀才倒也干脆，你说这村子既然是因这杏花而闻名，那便不如直接取名杏花村，何况前人还有那极美的诗词：郊外杏花坼，林间存谷鸟。原田春雨后，谿水夕流平。野老荷蓑至，和风吹草轻。无因共沮溺，相与事岩耕。于是，这个曾经偏远得几乎被人遗忘的小山村村口便多了一个上书“杏花村”的村碑。
　　但自那位祖上之后，杨家再未出过秀才。杨家家道便也慢慢中落，到了杨惊鸿这一代，但只剩下他这么一根独苗，他父母也于早年代逝去，他亏得村里人多方照顾方才长大成人。可那家中也除了一屋子祖祖辈辈积累下来的各类书籍外，已是家徒四壁。可杨惊鸿依旧坚持祖训，家中再艰难，也一直将村中私塾坚持下来。闲时全靠接些抄写经文类的活计，再于家中侍弄菜园，养些鸡禽，虽然辛苦，但也能维持生计。因此村中人对他的敬重丝毫不减，老一辈的人更对他多了几分慈爱。
　　这日惊鸿背着书筐，缓步行于路上，村民知他又是为私塾购买纸笔去了，纷纷笑着打招呼，可杨惊鸿却是异常地未曾注意到，只神情恍惚地回到家中，将书筐一放，便于书桌前发呆，隔壁叶小翠好心上门时，便无言地发现杨尺鸿手中的书是倒着的。好在杨惊鸿还能回过神来，将叶小翠打发回家。虽然他之后又很快陷入恍惚状态。
　　屋顶之上，一只毛发黯淡地小狐狸不自觉地眯起带笑的眼，正悄悄地打量着他。不过又很快将笑意收敛起来，嘴中念念有词。若耳力极佳的人还能惊悚地听到那一连串从那狐狸嘴里吐出来的抱怨。
　　“奇怪的人类，讨厌的杨惊鸿，干嘛打我，不就是多吃了一碗面吗，用得着这么斤斤计较？”
　　“傻乎乎的杨惊鸿，连路都走不好，竟然几次差点撞着树！”
　　“笨蛋杨惊鸿，竟然连那么多人弄出来的声响都听不到，就你那小身板，如果不是我出手，指不定你的东西会被抢光，指不定你要被那些人打成什么样呢？看你还敢打我？不过，妖族一向恩怨分明，你既然救过我一次，我也救你一次，咱们之间也就算了了恩怨因果……”
　　“我……我走了……我真的走了，哼！”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郞郞书声传来，原本站起身来的狐狸又飞快地躺了回去，“人类果然好神奇，这些字字句句组合在一起竟然这样好听，呵，要不，再留些日子吧。何况这里环境真好，真美，和荒山完全不一样。”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参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朗朗书声中，白素悠然入梦。

　　人类小孩子的生活真是幸福，私塾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白素看着那些正在互相追逐嬉戏的孩子艳慕地想着，似乎所有的幼崽都曾或多或少地有过那样一段美好的日子吧，能够安心地呆在母亲温暖的怀中，和一样不知世事的同伴嬉戏，无忧无虑。呵，会有人或者妖对此嗤之以鼻：小狐狸你是想多了，世界上多的是还未出生便被抛弃的动物，比如水母，比如海龟，父母？那是什么？可是……可是就算是这样，至少狐狸是有父母的，至少狐狸是可以感受母爱的！白素不自觉地倦起身体，她已经忘记了很多很多事，包括那些久远的，她相信她曾经拥有的属于母亲的温暖。她应该也是曾经拥有的吧，那些无忧地嬉戏的日子，那些不同于荒山上的寂寞荒凉的快乐。白素认真地想着，回忆着，试图捡起一些温暖的过往，以至于眼前那些人类小孩的身影越来越模糊，那些笑声也越来越恍惚。
　　“竟然是一只在哭泣的小狐狸。”有温暖的大手将白素轻轻地抱起，白素浑身一僵，竟然没有察觉，身为四尾灵狐的自己竟然在被一个普通人类近身还未有丝毫警觉！白素的耳朵不自觉地抖了抖，却在闻到了阵阵熟悉的墨香之后停止了所有动作，扭头看去，是那张熟悉的温润笑脸。
　　杨惊鸿心猛地一跳，仿佛又看到那个白发女子委屈含泪的样子。“你的眼睛可真像她，”杨惊鸿低喃，“是迷路了吗？以后由我来照顾你好不好？你喜欢这里吧，喜欢这些孩子，喜欢书吗？能听得懂吗？你一直跟着孩子们一起摇头晃脑的样子真是可爱……”
　　白素身子再次一僵，下意识地把头埋在身下，好丢脸！
　　“哈哈哈！”杨惊鸿开心地笑起来。
　　“先生，先生，这是什么？好漂亮好可爱！”
　　“先生，我能摸摸它吗？”
　　“先生，我也想摸摸它，它的毛看起来好软。”
　　“这是一只小狐狸。你们可以问问它愿不愿意让你摸，只要它同意，你就可以摸它哦。”杨惊鸿笑着摸了摸一个娃娃的头。
　　“真的吗？小狐狸，我叫小豆子，你叫什么名字？”
　　“嗯，这味道……虽然很淡很淡，若非挨得特别近，若非自己鼻子较为特殊，恐怕也闻不出来。这个孩子……”白素抽了抽鼻子，看向小豆子，很干净的人类小孩子，如果……
　　“我叫你小狐好不好？先生，我们叫它小狐好不好？以后我们一起可以一起玩，还可以一起读书，先生教的书可好看了。小狐好不好？”
　　好吧，其实和人类小孩一起玩玩也不错，这些孩子没有恶意，而且看起来很在趣的样子，嗯，没错，他们看起来很有趣才我才和他们一起玩的，才不是因为羡慕！白素想着，终于从杨惊鸿怀中探出身子，轻轻一跳，便跳上小豆子的肩膀。
　　“哇！”周围的十几个孩子一起发出羡慕的惊叹，吓得白素脚一软，差点摔下来。用不用这么大惊小怪的！唔，可是看他们眼睛亮晶晶的样子……白素觉得脸直发烧，如果不是有暗淡的毛发遮着……我……我才没有害羞，我只不过是高兴……不对，我才没有因为这么一点点点点就高兴！
　　“小狐，我……我可以摸摸你的吧？”小豆子僵硬地站在那里，就怕把小狐给摔了，这时候在周围小朋友紧张的目光中，颤抖着小心翼翼地将手靠近小狐，然后再万分小心地摸上肩头的小狐……好软……小豆子的手动了动，又再动了动，而小狐只是眯着眼睛趴在小豆子肩上。
　　十几个孩子面面相觑，小豆子结结巴巴地说：“好……好软！我好像……好像摸到了……耶！我摸到了！小狐的毛好软好软！比二蛋家的小黄软多了！”
　　小黄？白素睁着圆圆的眼睛疑惑地瞅瞅这个瞧瞧那个。可她这迷糊的样子只能让一群山娃子更疯狂，又是一声更大的惊叹声，一下子围得将小豆子围得紧紧的，伸出小手就想摸上白素身上。这下可真把白素给吓到了，不由龇起牙，在那些奶娃子吓到的瞬间，窜进杨惊鸿怀中。
　　有爱哭的已经憋起嘴皱起包子脸。
　　杨惊鸿不由无奈一笑，伸手将那娃儿带进怀中，安慰性地拍拍他的背：“你们刚刚吓到小狐了，你看，小狐都不敢出来了？”
　　“是……是吗？呜……是……小狐，对不起……我……我好喜欢你，只是想……想要摸摸你……呜……”
　　“来，没事，我们慢慢地摸它，不要吓到小狐就好了。”杨惊鸿一手安抚小狐，一手将那娃儿的手慢慢地摸到小狐身上。脸上还挂着泪水的孩子便慢慢咧开嘴巴，“真……真的好软！”
　　“先生，我也要！”
　　“我也要！”
　　“好好，大家不要吵，一个一个来，不要吓到你们的新朋友。”
　　“哦！”
　　直到很多年后，白素都无法忘记她与杏花村的那些奶娃子初次相识时鸡飞狗跳的场面，和那首她学会的第一首诗：“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眯着眼睛在屋外晒太阳的白素迷迷糊糊地想：这样的日子其实也很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