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旗下[西幻]》漠北桃花

59、月光森林4

　　周围灰暗的石柱在贪婪火舌的舔噬之下，变得火红通亮，且陷入微微摇晃的卷曲之中。

　　天空不复存在，大地不复存在，时间的苍莽之海从四面八方升起，那是虚无，也是永恒，是秩序，也是混乱，他被来自远古的呼喊包围着，几乎要迷失自我。

　　在那蛮横又浩渺的伟大意志之前，他低微、弱小、微不足道的灵魂，又算得了什么呢？他平凡身躯里流淌在血脉中的超凡力量，羞愧得宛如皓月笼罩下的萤火虫。

　　就在他几乎失去神智，想要投身于这股意志之中，将自己的全部，身躯、血肉、力量、灵魂全都投入其中，融合其中，以获得永恒的存在时，他被一股充满了奥妙的力量包围。

　　像风一样温柔又暴戾，像火一样温暖又灼痛，像土一样坚实又沉重，像水一样清凉又冰冷。那是法师们呼唤的魔法因子吗？是炼金者宣称的将万物重组的奥妙吗？那是血脉战士们驾驭的自然元素吗？

　　那一刻，他确信世界的奥妙都是相通的，神明的启示录在他的周身翻动着，他在能量的海洋中漂浮移动，从混乱光明的过去，流向冰冷有序的未来。

　　他在宏大的意志之下，失去了言语的能力。

　　“怎么了？你还好吗？”格瑞菲斯在身后问道。

　　雷伊尔茫然地转过身去，在一片混沌的红与黑之海中，看见了一个人影。他的理智不见踪影，本能也近乎泯灭，他像一个被狂风和骇浪裹挟的没有知觉的船舶，不由自主地投身于命定的轨迹。

　　在下一瞬间，他一跃而起将对方扑倒在地。

　　格瑞菲斯的头部被狠狠撞击在地面上，产生了片刻晕眩，但他不敢放松，不敢闭眼，强挺着让双眼睁开，观察对方的状态。

　　“瞳孔的形态变化了，但是对声音和内容还有较弱的反应。绝对力量变强了，但控制力量的水准并没有随之提高，这是强行接受了能量风暴洗礼的副作用吗？我从来没听说过血脉力量可以速成，这样的揠苗助长总会有一定的隐患。”

　　“没有人触发的情况下，核心法阵不可能自行启动运转。除非符合了预设的启动密钥，而那一定是非常严苛的条件，严苛到要求特定血缘和灵魂属性。那么传送到这里就不是单纯的意外，而是一种预设好的必然。”

　　“雷伊尔，你能听到我的话吗？冷静下来，控制一下自己的力量。”

　　格瑞菲斯如冰水一般声音缓缓响起，他将每一位法师经过多年冥想修炼才能拥有的强大精神力全部融入了他的声音，让每一字每一句带上强有力的意志。

　　但雷伊尔只是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他四肢绷起，锋利的爪尖闪烁着寒光，紧紧压住格瑞菲斯的双肩和膝盖。

　　格瑞菲斯没有无谓挣扎，沉静地观察着雷伊尔的眼睛。“难道，这里会放大内心深处的欲望吗？”

　　“你内心深处的想法是想要战胜我？难道你已经沉迷在对力量的渴望中，在心底深处，想要跟我一样强大，想要打败我吗？”

　　“但这样的胜之不武是你愿意接受的吗？在我莫名失去力量，没有还手之力的时候？你不想要踏踏实实的进步和堂堂正正的获胜吗？”

　　随着他的话语，格瑞菲斯感觉到肩膀和膝盖的压力稍微缓解。“很好，我相信你能够冷静下来。”

　　他轻轻挪动了一下右腿，微微屈起身，但雷伊尔一声嘶吼又将他狠狠地撞回地面。这一次，利爪勾起，准确地按在了格瑞菲斯的心脏处。

　　尖锐爪尖刺透了衣物的布料，轻易压嵌进皮肉之中，心脏搏动的声音掌压处回荡。原本规律的搏动在这一击时略微加速，然后慢慢回复正常的频率。

　　“你更深层次的欲望，是想要杀了我？你承受不起救命之恩，不愿接受奴隶契约，想逃走不敢逃走，想背叛过不了心里那一关。所以你想只要我死了，一切就都能解决了对吗？”

　　“这是千载难逢的杀掉我的机会吗？我可以告诉你，不是的。魔导师的精神力场可以自爆，在冲击之下我会被重创，而你绝不可能活下来。”

　　雷伊尔好像听懂了这句话，他放在格瑞菲斯胸口的利爪放松了力度，并从爪尖的缝隙中，慢慢渗出几丝鲜红的血痕。

　　血腥味刺激了雷伊尔的神经，他更加暴躁了。他猛然低下头，用稍有些粗糙的舌头重重地舔抵着格瑞菲斯的脸颊。

　　“哦，原来是这样……”格瑞菲斯的唇边挂上了一丝释然又厌倦的自嘲笑意，“原来是这样……那可就有点麻烦了。”

　　“在觉醒的同一天里进阶，闻所未闻，但依旧发生了。典籍中曾说起过一些进阶时的特殊情况，被斥为无稽之谈，竟也是真实存在的。”

　　在雷伊尔粗重的喘息声中，格瑞菲斯的额头上沁出了细细的汗珠，不知是爪尖的毒素，还是祭坛上的魔咒，他开始感觉到躯体的麻痹无力。他右手轻轻一翻，平时藏袖子里的匕首抽了出来，但几乎在同时匕首就被利爪打飞，发出一声铿锵尖涩的金属摩擦音。

　　那清脆尖锐的撞击声，落在雷伊尔的耳朵里，像是引发雪崩的最初的那声回响。

　　他像一只野兽一样，亮出锋锐的爪子，让那些碍事的布料在轻轻一抓之下，粉身碎骨。

　　他像一只野兽一样，露出尖利的牙齿，在那段白皙诱人如天鹅般优雅的脖颈上，反复摩挲。

　　他像一只野兽一样，纵容着自己的躁动，像洪水一样寻找着宣泄的通道。

　　在一切即将崩塌的瞬间，他感受到在极近距离上有一股宛若实质、带着玉石俱焚般决绝的混乱力场，仿佛在酝酿着一场能够颠覆一切的风暴。那一刻，死神近在咫尺，带着灼热的呼吸对他虎视眈眈，片刻对峙之后，却只将平息狂乱暴躁的死亡风暴化为轻轻的一声叹息，让他的力量重新占据了上风。

　　他的心跳跟祭坛中心凝聚的能量融合在一起，向四周延伸出去的森林在回应着他的渴望，那些静止呆板仿若假物的植物突然变得鲜活起来，它们开始呼吸，开始生长，开始盛放，释放出芳香甜蜜的味道，比最昂贵的催情香水还要浓郁醉人。

　　祭坛周围的藤蔓怯怯地爬了上来，在两具交叠的躯体的不远处停了下来，绽放着细嫩的叶和甜美的花，散落下像露水又像花蜜的清甜液体。

　　清风带着细碎的花瓣从朦胧的天空降落，香气浓郁的花露在冰凉的石台上细细流淌，银蓝色的月光如轻纱般无所不在，光与影伴随着神志不清的惑人低吟在摇曳不止，如此种种，织成一张无孔不入的网，让人用尽力气也无法挣脱。

　　但为什么，一种绞索抽紧般的痛楚从心脏的位置传来？

　　“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在身下人的瞳孔里，看见了一个面目狰狞的野兽。

　　“求求你，闭上眼睛……”

　　女神庙的祭司曾说过：年轻的人们啊，请不要惧怕释放自己的爱欲。因为欲望的海洋像蜂蜜一样粘稠甜美，像花瓣上的露水一样清澈芬芳，像山间的溪水一样凉爽宜人。

　　骗人！为什么他尝到的味道比海水还要苦涩，他闻到的气味比硫磺还要刺鼻，他的身体被地狱的黑色火焰炙烤撕裂。

　　一滴泪水从他的眼眶中流出，混杂着汗水顺着脸颊流下。那份痛苦，来自于仅存的清醒意识，但那丝痛苦却对阻止这一切无计可施，最终只能化成自暴自弃的泥泞沼泽，让灵魂更加沉沦。

　　……

　　或许只是瞬间，或许已经过去漫长可怕的时光。雷伊尔猛然惊醒，他身上的衣物被汗水浸透，让他的手脚四肢冰寒刺骨。血腥味和甜腻的花香味依旧缠绕在鼻端，挥之不去，宛若梦魇。

　　几步之外有一个背靠石柱坐着的身影，俊美无俦的侧脸剪影冷硬，宛若石雕，仿佛早已跟身后的石柱融为一体。

　　雷伊尔蜷缩起膝盖，匍匐着爬到已经拔出鞘、却被自己打落在地的匕首旁边，伸出颤抖的双手，狠狠攥住锋利的刀刃。

　　刀刃深深地嵌进手掌中，过了好久，才从那紧密无间的缝隙中渗出暗红的血液。

　　他用握着刀刃的流血的拳头撑住地面，将额头顶在手背上，用两个膝盖慢慢地、一寸一寸地向前移动着。

　　他的瞳孔离地面那么近，但他无法合眼，只能眼睁睁看着近在咫尺的一小块模糊地面，不规则的血迹慢慢晕染，诡异的石板花纹一点点移动，直到他来到一块黑影的边缘。

　　他依旧没有抬头，而是缓缓地将双手向前伸出，抓住刀刃将把手递向斜上方。

　　“请您杀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