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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父子疏离隔阂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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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家的马车刚进城,便有人来府里知会过。孙管事知道楚清琼回来了,早早便领了府里另外两个二等管事等在了二道门外。
这三日,关于楚清琼逼着人家唐氏女子入赘楚家的事早就在城里风言风语传了个遍,众人虽然反应不一,真假不定。不过,倒都是极统一地指责楚清琼的不是,几乎没人说那女子贪图富贵,毕竟这人虽不过是镇上小户,到底本也吃穿不愁,犯不上为了钱财二字卖身不是?
那谣言自也传进楚府,可底下的人却没几个敢胡言乱语的。楚清琼在楚家的行事作风向来雷厉风行,积威颇深,大家都有些怵他,就怕哪日传到家主耳里,日子从此就不好过了。
不过,他虽然掌管楚家已有好多年,可平日里没多少时间管着内院,所以孙管事大多时候都是与书南在接触。这次她心里其实也没底得很,不知这事究竟是不是真的。
唐欢并不知道古朔的事,只觉得一路走来,楚府的下人都是一脸惊讶地暗中悄悄打量她,那探究的目光既是同情又是可怜。她虽然不至于在乎这些外人的眼光,不过被每个人都这么盯着还是隐隐觉得有些不舒服。楚清琼显然也注意到了,冷眼扫过,那些人赶紧低下头再不敢抬。
楚清琼一行人沿着朱漆长廊远远走来,孙管事遥遥瞧见,果然见她家主子身边跟了个年轻女子,眨了眨眼倒是愣住了。
那女子一身素衣,笑意亲切,周身都透着丝丝儒雅,面对楚府的大气磅礴,丝毫没有怯意,一举一动极为坦然。
就这气质和这份处变不惊,完全不像是传言中说的那般出身商户,反倒更像是哪户书香世家之后。最重要的是,她竟然是与楚清琼并排而行,甚至,她家主子隐隐还似落后了她半分距离,明显是尊敬之意。
孙管事不敢怠慢,赶紧迎了上去。“家主。”她朝着楚清琼行了一礼,视线转向唐欢,就听他应了一声后,淡声吩咐了一句:“称声少夫人吧。”他声音不大,却让在场几个还有廊外扫地的小厮们听得清清楚楚。
他又转而对着唐欢介绍道,“她是府里的孙管事,日后若有什么吩咐,直接寻她就好。”他那语气明显带着柔意,与对其他人时完全不同,
“好。”唐欢点点头,朝着孙管事笑了笑。他对她的与众不同她虽然意识到了,可不知为何,心里总觉得,像是隔了些什么。
孙管事完全没想到她家家主会是这般温顺的态度,不仅如此,而且那女子好像也没有传言中被逼的模样,一时惊讶万分。不过,她很快收敛了心神,从善如流:“少夫人有事尽管吩咐。”
她又对楚清琼道,“家主,少夫人的住处——”楚家的二道门隔了楚府的外内两院,外院通常是用来迎客的。她本来在外院的客房已安排好了住处,不过如今倒是不知家主满不满意了。
楚清琼想了想,问唐欢:“这几日累你在客房先住些时候可好?”他只是觉得此事无关紧要,多问一句说不定会显得更有诚意。
唐欢自然是没甚意见,她们还未成亲,下人们称一句少夫人已有些不合规矩,更何况是直接入府里内院呢?就算楚清琼客气,她也不会答应。
楚清琼见状,便吩咐书去安排她的住处,只说婚事到时两人再商量。唐欢听罢,也没说什么,跟着书南先走了。
楚清琼一直目送着她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才收回视线,脸上的笑意也随之敛了起来。他目色冷淡,直直进了二道门,孙管事立刻跟在他身后。
“府里这段时间可有什么大事?”
“家主放心,一切都无不妥。”孙管事回道,“家主,二夫人和三夫人都在大堂里等着您。您看——”内院的大堂既是楚家的议事厅又是平日若有大事,楚家所有主子聚在一起用膳的地方。
楚清琼眯了眯眼,却问:“只有她们两人?”
“二少和四少也都在。”楚家二少是楚二夫人楚修文的嫡长女楚清薇,今年十九岁。而楚四少则是楚修远的嫡长女楚清岚,到了年底将将十七。她们两人中间还隔着一位三公子楚清蕖,乃是楚修远的庶长子。
楚清琼听罢,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既然等了那么久,也不妨她们再多等些时候。”楚家说得上话的主子都为了他一桩婚事聚在了一起,他还是真是——够荣幸的。
***
楚清琼一直有个习惯,只要是在楚家,早晚都会去祠堂里待上一会儿。楚家的祠堂在最北面,和当年楚老太君住的华清园打通了相连在一起。
路过大堂,穿过楚家的藏书阁,便能见到一处略显陈旧的小院,刚进去,一眼瞧见的乃是楚老夫人年轻时候亲手种下的三颗老槐树。只可惜,如今已是十一月中旬,深秋时节,槐树树叶稀疏,光秃秃的,陪着那寂寥的古祠。
楚清琼让孙管事去大堂回一声,只让秋兰跟在身边。到了祠堂后,又让秋兰守在院外,自己则独自一人进去了。
屋子里,供着的牌位一共七尊三阶,最下面的那一阶便是他娘亲的牌位,而上一阶则是楚老夫人和楚老太君的位子。秋风透过窗户缝隙呼啸而来,两边敛起的白帘被吹得瑟瑟作响。楚清琼跪在屋子中央的软垫上,朝着香台磕了三个头。
他闭着眼,挺直了背,神情肃然,过了一会儿,轻轻传来他低声呢喃:“清琼不孝,只怕是守不住楚家祖业。”
他语气很平静,好像不过是知会一声,可神情中却似是带着心意已决的坚定。他祖父在世时常常嘱咐他的一句话便是楚家不能有私盐。可这么些年了,盐利之中官商早已勾结不清,以他一人之力无力回天不说,家中之人根本不是齐心协力。
要想楚家没有私盐,除非,与盐商再无瓜葛。
***
楚清琼入祠堂的时候并不喜欢别人打扰,而书南暂时拨给了唐欢,这才让秋兰留下。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着这座楚家的祠堂。
秋兰一想到当年楚老太君的灵柩就是摆在这里好几日,只觉耳边树叶沙沙声莫测传来,无端让人觉得汗毛倒立。他下意识地紧了紧衣服,看了眼那紧闭着的祠堂大门,在屋檐遮盖下,照不到一丝阳光。他心中猛地跳了几跳,赶紧回过头,安安分分地守在院门口再不敢多瞧。
他虽然当初去楚清琼身边伺候确实是另有心思的,可这么些年来,也从没做什么坏事啊,千万,千万别来找他啊!
楚清琼并没在里头呆多久,秋兰却觉得过了有足足老半天那么难熬,见他出来瞬间一喜。平日里这小厮在他面前都不敢露任何情绪,如今却一眼就能瞧见满脸雀跃。楚清琼蹙了蹙眉,不知他这是怎么了,正想询问一句。耳畔却突然传来一人似是担忧似是犹豫的唤声:“琼儿。”
他转过头,就见一中年男子穿着一身上好的广袖宝蓝长绸,身后还跟着一个差不多年纪的公公。那人已是三十好几的岁数却因为养尊处优看起来不过二十八九的模样。他颜色长得极好,气质温婉,一蹙眉的风情带着少年特有的纯澈还夹杂着男子成熟的风味,让人心怜之余又觉得心痒难耐。
“爹。”楚清琼弯了弯唇,嘴角虽带着笑意,却显得很是疏离,甚至都比不过对着唐欢的时候。
这男人姓阮,楚修卉当年娶他的时候,他大姐已然是古朔的知府了。“琼儿,我听说你带了个女子回来?”阮氏并没有靠他很近,如其他人一般离着他四五步远的地方便停下了脚步。那虽是句问句,眼里却明显带着不赞同。他曾是阮家的嫡小公子,在家时管教颇严,一直恪守礼仪,他对楚清琼一个男子抛头露面的本就不怎么同意,只是碍于楚老太君发了话也没办法。
楚清琼听着,眸中冷色一闪而过。“听说?爹,你是听谁说的?”
阮氏嫁过来时,楚家后院还一直握在楚老太君手里。本来楚老太君的意思是想让他和自家大女儿多甜蜜那么几年,生上几个儿孙再将管家大权交给他,谁想到后来楚老夫人和楚修卉相继离世。楚老太君见他性子软懦,根本撑不起楚家,至此之后就再也没提过这事。
而阮氏自楚修卉死后,为了避嫌通常都在他的烟雨院里几乎是过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日子。楚清琼当然知道外头如何风传,却不觉得能传到他爹的耳里,只怕是有人故意告诉了他。
阮氏一噎,视线不定地飘到一旁。“也,也算不得听说,只是你二姨三姨说那外头传……”他觉得自个儿越解释越糟糕,干脆不说了,“琼儿,不管怎么,婚姻大事父母之言。你娘早逝,难道爹还管你不得了吗?”他叹了口气,喋喋不休,“楚家又不是没了嫡女,也不知你祖父怎么想的,竟是要你一个男子去撑那么大的家业。”他怜惜地想如小时候那般摸摸他的头,手动了动,却在对上他一双寒目后瞬间一僵。
他其实还有点怕他,楚清琼自楚老太君死后整个人都像是长了刺似的,他都不知道要如何与这唯一的儿子相处了。
说起来,那年,妻主和婆母外出应酬一位京里来的大官,他大姐当时应该也在。回来后不过七天,两人竟然双双自缢。烧了头七后,公公就把年仅三岁的琼儿抱回了华清院抚养。虽也没避着不让他见,可这关系终究是不如其他父子般亲近。
阮氏心中感慨,忍不住又道:“哎,你表姐才华横溢,人又和善。你当初若是肯听我的——”
楚清琼见他旧事重提,皱了皱眉,直接打断道:“爹,这种事莫再提了。”阮氏尴尬地住了嘴,一时有些讪讪。楚清琼见他这般,到底是自己的亲人,神色缓了缓,“爹,您回院子去吧,晚上,我陪您一起用膳。”
“哎,哎,那,那我就不扰你了。”
阮氏吞吞吐吐地应了一声,挪着步子转身要走。楚清琼见他欲言又止,想了想,告诫道:“知人知面不知心。爹,这人,从来都只能信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