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云歌》天爱

37、九 江山之盟

　　淝水之畔，秦军已然大乱阵脚。
　　随后，谢玄、谢琰和桓伊率领晋军七万，全力出击。
　　苻融骑马入乱军之中，试图统率乱军，但堕马被杀。
　　晋军趁胜追击，秦军伤亡惨重，就连苻坚，也被流矢所伤。
　　晋军大获全胜，秦军惨败。
　　健康城中，有士兵飞马传来捷报：“我军大胜！秦军已退往淮北！”
　　司马曜坐在太极殿中，手指微不可见地震颤了一下，带着不可置信的目光询问：“你再说一遍！”
　　士兵激动地高声回道：“回禀陛下，我军大胜秦国十五万大军，阵斩苻融！”
　　司马曜这回听得真真切切，眼底迸发出异样的光彩，这样悬殊的兵力，竟然胜了……真的胜了！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宦官急匆匆赶来，在他耳畔说道：“大家，张贵人刚刚生下了一个公主！”
　　司马曜大喜，站起身道：“孤这就去看她们！”

　　濯锦宫中还弥漫着一股血气，沐宸看着宫人手中抱着的襁褓，那个刚才还在哇哇大哭的小东西，一到了沐允枝身边，就停止了哭声。
　　嬷嬷笑道：“公主认识自己的娘亲，见着就不哭了。”
　　沐允枝躺在床上，还没有恢复力气，惨白的脸上却带着欣喜，轻声道：“陛下知道了吗？”
　　沐宸道：“刚才已经派人过去了，陛下应该在来的路上。”
　　她话刚说完，就听见门口的通报，司马曜来了。
　　他面上洋溢着少见的荣光，在沐允枝的床榻前轻轻坐下，道：“枝枝给我们大晋生了个福星啊！”
　　沐允枝笑问：“为何是福星？”
　　司马曜道：“方才捷报传来，我军大胜，秦军已经败退了。”
　　沐允枝道：“那真是恭喜陛下。”
　　宫中所有人都惊喜万分，沐宸想着司马曜与沐允枝应当是想独处的，便示意宫人们与她一同离开。
　　不料司马曜忽然说道：“孤即刻便封这孩子为晋陵公主，宸妃，你看如何？”
　　沐宸一怔，都不看去看沐允枝的表情，只低着头淡淡道：“陛下应当问妹妹才是。既然秦军已经撤退，孩子也平安出生，我这两日便收拾一下，准备离开建康了。”
　　她说罢，也不等司马曜和沐允枝的答复，匆匆离开了濯锦宫。
　　沐允枝看着司马曜出神的样子，道：“陛下，人已经走了。”
　　司马曜道：“你怎么……也不劝劝她。”
　　沐允枝道：“陛下，她的心终究不在这里。”
　　司马曜缓缓说道：“是啊，她的心，一直在慕容冲那里吧……”
　　沐允枝苍白着脸，道：“陛下，我可是听闻，谢幼度将军的一个妾室，曾经是慕容冲的侍婢呢。”
　　“哦？还有这等事？”
　　“是啊，据说，一直有飞鸽传书往来的，内容就不得而知了。”
　　司马曜的面色沉了沉，道：“枝枝，你好好养身体，公主册封的事宜，孤会交代下去的。”
　　“谢陛下。”沐允枝低声应了，眼中却露出隐隐的深沉。

　　沐宸离开的时候，已近年关，沐允枝原本提议让她过了年再走，但沐宸没有答应。
　　她来的时候只身一人，走的时候也没有多余的行李，唯独一只养得胖胖的鸽子，她一出宫门，便放生了。
　　却不料小白刚飞上天，便被人从半空中射了下来。
　　那一箭正中腹部，沐宸看着小白在地上扑腾了几下，就断气了，鲜红的血流了一地。
　　沐宸震惊地回过头，见司马曜正拿着弓站在宫门口。
　　他看着地上白羽染成红色的信鸽，道：“看来孤的箭术并未退步。”
　　沐宸震惊地看着他，问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司马曜道：“孤曾经与你说过的，我们初次相识是为了一只鸽子，但你说不记得了。那孤便告诉你，当日因为你，孤放走了一只鸽子，今日，便当是你还给我的好了。”
　　沐宸的目光冷了下来，她没有说话，只是弯下身将小白抱在手里。它还留着余温，但是沐宸知道，这么冷的天，它很快就会冷去。
　　她没有在和司马曜说话，只是向着城外，缓缓走去。
　　司马曜看着她的背影一点点远去，最终，成了一个小点。

　　沐宸浑浑噩噩地抱着一只滴着血的死鸽子走在城里，受到了很多人的注目。她完全不在乎这些目光，只是四顾寻找着，可以安葬小白的地方。
　　在她身边，忽然停下来了一辆肩舆，里面的人走了下来，道：“沐小娘子，请留步。”
　　沐宸抬头，看到了谢安。
　　“谢大人，找我有事吗？”
　　谢安道：“见你手中所抱之物，有些不忍，我知道一个安静的地方，可以葬了它。”
　　“那有劳谢大人带路了。”
　　谢安带着沐宸走至城外的一片树林里，找了一颗长势良好树，甚至帮着她一起挖坑、埋葬。
　　做完这些，沐宸拜谢道：“可惜我今日就要走了，不然真该请谢大人吃顿饭。”
　　谢安道：“打算离开建康了？”
　　“是。”沐宸点了点头，道，“我一直有件事，想请教谢大人。”
　　“但说无妨。”
　　“大人应当知道，所谓帝王之术，其实只是用来哄骗世人的。但陛下似是不知，所以才会将我留在宫中。大人你一早就知道了我的存在，难道从不担心，我会左右陛下吗？”
　　“为何要这么说呢？”谢安微微一笑，“我不从不认为，你会左右任何人。”
　　沐宸讪讪一笑，道：“确实如此。”
　　谢安道：“再说帝王之术，又为何要说它不存在？”
　　“因为事实就是如此啊，王猛能看出来，大人必然也能看出来。”沐宸看着谢安，“大人难道不这么认为吗？”
　　谢安道：“安石不知小娘子师承何处，但退一步想，孔、孟、荀，以仁义礼乐孝治国，韩非以法治国，鬼谷子以权谋机变治国，老子以无为治国，申不害以术治国，史家又以史为鉴来治国……这些人，都可以以其学救天下、又可以以其学乱天下。这些，不都是帝王之术吗？”
　　沐宸听他这般说来，几乎屏住了呼吸。
　　谢安的目光落在树下的小土丘上，继续道：“我说你不会左右任何人，意思是你身上不带这任何一种机巧，全凭一念善意。所以成不了大事、却也不会有害处。”
　　沐宸竟微微红了脸，道：“大人教诲，沐宸记下了。”
　　谢安道：“小娘子可想好要去哪里？”
　　沐宸道：“没有固定的去处，只想着天下之大，我应当去看看别人是如何活着的。”
　　“小娘子不是孑然一身之人，怎会无牵无挂？”谢安反问，“你不妨闭上眼睛试试，脑海中最先出现的，便是你心中所想。”
　　沐宸按着他的说法，闭上眼睛的瞬间，仿佛听到树林间此起彼伏的鸟叫声。
　　许久，她睁开眼道：“原本没有想好，但听了谢大人的一席话，豁然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
　　谢安并不追问沐宸要去哪里，只是将身上所带的钱财尽数给了她做盘缠。沐宸本不肯收，但再三推拒，反而显得自己不够豁达了。
　　她告别了谢安，渡淮水而往北。

　　淝水一战，秦国兵力中，最受打击的是氐族的精锐，而慕容垂的鲜卑军队，几乎毫发无损。
　　苻坚与慕容垂的三万军队会合后，一路往回退，沿途聚集逃散的败兵。到洛阳时，他们聚集了十余万人。
　　深受打击的苻坚回到长安，再也无心南下。他下令大赦天下，锻炼兵器、监督农务、抚慰士兵家属、意图重整山河。
　　然而，他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慕容垂以参拜宗庙为由，回了邺城。他本有反心，去往故燕都城没有多久，便叛秦复燕。
　　太元九年的正月，慕容垂改秦国的建元二十年为燕元元年、大肆招募步兵骑兵，攻打邺城。
　　三月，北地长史慕容泓在关东召集了数千鲜卑兵卒，击败秦将所率骑兵，自称使持节、大将军、雍州牧、济北王。
　　月末，平阳太守的慕容冲拥兵二万，在河东起兵，进军攻打蒲坂。
　　苻坚一直以来对慕容鲜卑予以宽待，不料慕容家变生肘腋。此时没有足够的氐族兵力去抗衡，苻坚只好重用姚苌的羌族兵力。他配兵五万，以左将军窦冲为长史，龙骧姚苌为司马，讨伐慕容泓和慕容冲。
　　姚苌战败后奔逃至渭北，西州豪族率五万余家，推姚苌为盟主。至此，羌族反秦！
　　上林竹死，洛阳地陷，原本臣服于苻坚的异族纷纷反秦。
　　而远在极北之地的云中盛乐郡，拓跋鲜卑氏，也开始趁乱重兴。
　　秦晋淝水一战，对于江左晋室，是一次大获全胜，而对于整个天下，则是一次打破全局的重新开始。

　　人间四月，芳菲落尽。
　　沐宸跟着一对商贩，坐在摇摇晃晃的牛车上，一路北行。
　　商贩中有个面目和善的大叔，看着沐宸问道：“小娘子，你好好的江南不待，去河东做什么？”
　　沐宸简略道：“投亲。”
　　“一时间又冒出了那么多军队，不知道要打到什么时候呢……盛乐那边，现在也乱的很啊，据说拓跋少主也快要回去了……”
　　沐宸抬起头，闭上眼安安静静地吹着风，春末夏初的风，让人恨不得可以睡在里面。
　　几月前离开建康那日，在与谢安的对话中，她按着他的话，闭上了眼睛。
　　不期然地，脑海中昙花一现的绝美容颜，是慕容凤皇。
　　所以，她要回去，做个彻底的了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