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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八 逆风行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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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淮南之战后,苻坚安于北方,再也没有动用过一兵一卒。
转眼又是三年过去,到了壬午马年,即晋太元八年、秦建元十九年。
这一年年初,钦天监就传出话来:逆风行云,天将变!
这注定是不平静的一年。
听闻秦国又在厉兵秣马、磨刀霍霍,江左朝野有些骚动。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谢安,他的白发又添了几根,但依旧面色平静、神情自若。在他的言行之下,从官员到百姓,也逐渐恢复了平静。
八月庚子,苻坚发兵长安。
他派遣阳平公苻融、冠军将军慕容垂等人的步、骑兵共二十五万人作为前锋,任命兖州刺史姚苌为龙骧将军,督益、梁州诸军事。
八月八日,苻坚于长安发兵,亲率步兵六十万、骑兵二十七万,开始大举南侵。
八十余万大军!
江左之地,顿时闻风色变。
司马曜惴惴不安地问谢安:“我们的北府兵有多少人?”
谢安依旧平静,如实答道:“八万。”
司马曜心中的“可有胜算”几个字,被硬生生压了下去。
谢安安慰道:“陛下,我们还是有胜算的。苻秦连年征伐,民兵皆已厌战,秦军的士气不会高。且秦国内部并不稳定,忠奸并蓄,苻坚有功不赏,有罪不诛,像慕容垂、姚苌等,都是居心叵测之人。再者,我方占据着淝水天险,北府兵又是训练了七年的精锐之师……”
司马曜静静地坐在那里,心中却已是一片慌乱,对于谢安的娓娓道来,完全没有听进去……八万,对八十万,谈何胜算?
他看着手心里那精雕细琢的龙头,有些恍惚。
此时的江南江北,没有人会知道,这一战,将名垂史册。
后世史官,将这一战称为,淝水之战。
而当历史还没有成为历史的时候,所有经历着的人们,都是终日惶惶的。
九月,苻坚的大军抵达项城,凉州的军队到达咸阳,梓潼太守率水师七万从巴蜀顺流东下,幽州、冀州的军队也抵达了彭城。
东西万里,水陆并进。
苻融等人的部队三十万人,先期抵达颍口。
司马曜当即下达诏令,任命尚书仆射谢石为征虏将军、征讨大都督,任命徐、兖二州刺史谢玄为前锋都督,与辅国将军、西中郎将等人,统帅八万兵众抵抗前秦,并另外派遣五千水军援助寿阳,兵分三路,北上迎击前秦军。
夏季过去之后,江左的气候变得干燥起来。
沐宸在濯锦宫待了一整个上午,不停地喝水。
沐允枝看出她着急,道:“阿姐,谢大人说了,会没事的。”
沐允枝已经有了八个月的身孕,行动有些不便,她缓缓在沐宸身边坐下,道:“陛下都没有这么紧张呢。”
沐宸道:“他只是看上去镇定而已,心中早已乱了。”
“阿姐对陛下倒是了解。”沐允枝轻轻带出一句,“我却总是猜不透你们的想法。”
她话中带着酸气,沐宸察觉到了,但想着沐允枝自有了身孕以来,情绪一直都不稳定,便也没有太在意,道:“反正都是些我们插不上手的事情。允枝,我已经想好了,等局势定了、你的孩子也出生了,我便离开建康。”
沐允枝愣了愣,道:“怎么突然说要走?”
“也不是突然,”沐宸笑笑,“我总不能在这晋宫中住一辈子吧?”
沐允枝道:“若是应了陛下的意,不就可以永远留下了?陛下他对你,一直……”
沐宸打断她,道:“允枝,这样的话,以后不要再说了。”
沐允枝点了点头,目光投向别处,却带着些怀疑。
片刻,她起身道:“我有些犯困,去小睡一会儿。阿姐你别走,在我这里看看书,等我醒来一起用晚膳。”
“好。”
沐允枝这一睡,便睡了一个下午。沐宸看书看得入神,不知不觉,天就暗了下来。
她想去寝宫看看沐允枝,一站起身,便看到前面摇摇晃晃地走过来一个人。再一看,是司马曜。
他喝了酒,脚步有些不稳,一见沐宸,就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沐宸以为他是认错了人,急欲挣脱,道:“陛下,允枝在寝宫里,我进去叫她。”
“不是……”司马曜抓着她不放,“我找的是你。”
沐宸挣扎无果,只好问道:“陛下找我何事?”
司马曜眼中闪着痛色,道:“今日早朝,仆射大人没有来,说是身体不适……孤有些担心。”
沐宸听他这么一说,心下了然,谢安如今已经六十三岁,万一出了什么状况,江左之局势可怎么办?
她看着伤心的司马曜,不自觉想起了当年王猛过世时的苻坚。苻坚当时也是万分痛苦的,而相比之下,苻坚像是没了挚友,而司马曜,更像是失去了依靠。
沐宸看着这个年轻的帝王,一时也有些同情。
果不其然,司马曜也想到了同样的事情,喃喃道:“距离王景略过世,已经八年了啊。”
沐宸心中微微一颤,她和慕容冲认识,就是在王猛过世的那一年。
原来,已经八年过去了。
谨言的儿子已经一岁多了,而沐允枝,也正怀着司马曜的孩子。
司马曜潦倒地坐在地上,一手抓着沐宸的手,像个孩子一样,轻声道:“内忧外患,强权林立,孤佛行走于云端,稍有不慎,就会摔入万丈深渊。晋室就在眼前寸寸瓦解,你不是帝王,如何能了解帝王的痛苦?匈奴、羯、鲜卑、氐……到底是谁要亡了孤的天下?”
沐宸正不知如何安慰,身后,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陛下,你的江山还好好地在那里,不是谁想乱就能乱得了的。”
二人回过头,见沐允枝正挺着肚子站在那里,她脸上分明是在笑,但这笑容,太过冷清。
趁着司马曜发愣之际,沐宸快速收回了自己的手,起身说道:“陛下既然来陪允枝了,我便先回去了。”
她感知到允枝那种隐隐的不悦,快速退离了出去,心中想着,真的是时候,该离开建康城了。
十月,有飞马来报:苻融攻陷寿阳、慕容垂攻拔郧城。
苻坚又命苻融进军攻打硖石,派遣五万兵众驻扎洛涧,沿淮河布防,以遏制东面的军队。
满朝惊慌。
百官再次将目光放到了谢安身上,出人意料的是,他依旧十分从容地说道:“昨日,我接到石奴的密信,苻坚派了朱序前来劝降。”
司马曜怒道:“这个叛逆!”
朱序曾经是襄阳守将,在襄阳城破之际,被苻坚所俘,成了秦国的尚书。
“陛下请息怒,石奴的密信是要告诉臣,朱序并不是真正来劝降的。”谢安看着司马曜,缓缓说道,“苻坚自恃英勇,以为能速战速决,故而派了朱序来劝降。但朱序非但没有劝降,反而还暗中提示石奴,秦军虽有百万之众,但其中的氐族精锐,只有梁成率领的五万、和苻融率领的二十余万。所谓的八十万大军,其实还在进军中,且其中鱼龙混杂、甚至还有押送粮草的汉人。朱序的意思是,如果秦国将兵力集中起来,我军将难以抵御,但若能趁着现在先发制人,击溃秦国的先锋部队、挫其锐气,就能击破秦这近百万的大军。”
满朝议论纷纷:
“朱序都已经是秦国的尚书了,他说的话真能相信?”
“朱将军死守襄阳城一年,忠勇可嘉,他是迫于无奈才留在秦国的,当然可信!”
“臣不信朱序,但是信仆射大人。”
“臣还是觉得谢将军之前的方法较为可靠,秦军人数众多,若我军坚守不战、待敌军疲惫、再伺机反攻的话,胜算更大。”
……
最终,司马曜看向谢安,道:“仆射大人认为呢?”
谢安道:“臣信任朱序为人,也认为他的话很有道理,眼下,当转守为攻,主动出击。”
“那就这么办!”司马曜当机立断,决定好之后,又对谢安道:“仆射大人前些日子感染了风寒,现在身体可安好?”
谢安目光湛然,道:“谢陛下关心,臣一切安好。”
“那便好。”
司马曜从帝王宝座上遥遥望着谢安,心中长长舒了口气。
自新亭一会,谢安和王坦之破了桓温的谋反之心后,他便知道,这个司马家的天下,日后就要依靠谢安了。后他又将军权交给了谢石和谢玄,几乎就是将一半的天下交给了谢家。
他也曾害怕和担忧,但谢家,从未让他失望过,一次也没有。
所以他决定,继续信任下去。
十一月,谢玄派将军刘牢之率领五千精兵直指洛涧,在西岸与梁成战,大捷,斩杀了梁成和他的弟弟,秦军折损十名大将及五万氐军主力。
刘牢之取得洛涧后,又派兵阻绝了淮河渡口,斩杀秦军一万五千人,抓获了扬州刺史等人。
晋军士气大振,继续西行,与秦军对峙于淝水之畔。
十二月,苻融与几个秦军将领向苻坚建议,因氐军不通水性,当后退决战、阻敌于淝水畔。但苻坚表示反对,认为秦军应当主动对决、半渡而击。
很快,晋军传来消息,要求秦军稍往后退,等他们渡过淝水后,再做决战。苻坚一口答应,认为这是一个绝好的时机,盘算着等晋军半渡淝水之时,全面进攻。
十二月的淝水很冷,秦军听说不用渡水的消息,纷纷开始后退。
然而,正当秦军后移时,晋军渡水突击。秦军都来不及反应,一时间人仰马翻,全军溃退。
军中甚至有好些人在叫唤:
“秦军败了!”
“前线的秦军败了!”
“晋军胜利了!”
苻坚看着混乱的军队,大骇道:“是谁在扰乱军心!”
手下人侦查之后回道:“天王,是朱序!他反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