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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四 九重宫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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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宸被迎入凤仪宫的当日,朝廷也给了谢安和谢玄封赏,谢安封建昌县公,谢玄封东兴县侯。
司马曜没有对外公布沐宸的身份是沐家长女,她与家族不亲,而沐家也早已从上品贵族的位置上衰落下来,沦为了下品寒族,不足人道。
司马曜对给沐宸的封号是,“宸”。
新婚当日,司马曜在太极殿宴请群臣。沐宸穿着华贵红装,在嬷嬷和宫女们的带领下,入住了凤仪宫。
红烛摇曳,她坐在床沿,回想当日司马曜跟她说的话。
那天她拒绝了司马曜让她入宫的提议后,司马曜并不生气,只是笑看着她,道:“你既然还心心念念想着那人,何不试试看,他若听说了你要嫁与孤的消息,是何反应。”
沐宸冷声道:“我不想看他的反应,他也决计不会有什么反应。”
司马曜看着她,笑得捉摸不定,又忽然低声说道:“听闻你一直在寻找妹妹?”
沐宸心下一凛,她不曾想过,原来司马曜的眼线,也四处密布着……是了,连韩延都能成为他的人,想知道自己的行踪,就更不是什么难处了。
她想到苻谟宫中没有来得及相认的沐允枝、想到慕容冲才是那背后的真正凶手,恨恨道:“我妹妹……已经死了!”
司马曜摇摇头,道:“如果孤告诉你,她还活着呢?”
沐宸心中骤然惊起了骇浪,她急促地看向司马曜,盯着他的眼睛,道:“你说什么?在未央宫中,我明明亲眼看见,她的尸体……重合侯也已经确认是她……”
司马曜缓缓道:“如果最初被带去秦国的那个人,根本就不是沐允枝呢?”
沐宸呆在那里,难以置信地看着司马曜,声音都带上了哽咽,道:“那陛下……知道她在哪吗?”
司马曜轻笑着,抚过她耳畔的发丝,道:“她就在宫中,若是知道自己的姐姐愿意留下来陪她,一定会非常高兴的。”
沐宸想起上巳节那日,她恍惚看到了张贵人手腕上的疤痕,当时就迷迷糊糊想到了允枝。醒来后,本还以为是在做梦的,可眼下司马曜这么一说,她又生出无尽的期许来了……
“陛下所指的,是张贵人?”
司马曜没有料到,沐宸会有如此的洞察力,不禁一怔,道:“你是如何得知的?”
沐宸暗自激动了一阵,忽而又有了几分怀疑,想着这世道人心、深不可测,即使是共处了三年的人,到头来一样会背叛和利用,更何况是眼前的司马曜?
司马曜似是猜到她在想什么,道:“孤给你时间考虑,也可在此承诺,即便你成了孤的妃子,若非心甘情愿,孤也不会碰你。”
这话让沐宸的警惕之心放下了不少,道:“当真?”
“君无戏言。”
沐宸看着司马曜认真的神情,低低道:“好。”
于是便有了现在的事情。
她看着眼前的龙凤烛慢慢变短,嬷嬷们和宫女们一批批退了下去,心中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今晚,司马曜不会来了。
司马曜去了张贵人的濯锦宫。
他所料不错,张贵人正一个人生着闷气。
司马曜没有让宫人通报,所以张贵人看着一身喜服出现的司马曜,着实吓了一跳,忙起身迎道:“陛下怎么来了?”
司马曜喝了些酒,微微有点醉意,见她眼眶泛红,便知道是刚才哭过了,柔声道:“枝枝不想见到孤吗?”
张贵人扑进司马曜怀里,娇嗔道:“陛下,你坏!”
司马曜点了点她的鼻子,宠溺道:“坏就不来看你了。”
张贵人微微抬起头来,试探着问:“陛下今晚不用去凤仪宫?”
“不去了,”司马曜一手揽过张贵人,将她拦腰抱起,置于床榻,“省得你又在背后埋怨孤。”
“妾怎敢埋怨……”张贵人双手勾住司马曜的脖子,“陛下喝酒了吗?”
“嗯,喝了些许。”
司马曜与张贵人亲昵了一番,把玩着她的长发,忽而说道:“枝枝还记得你当初是怎么入宫的吗?”
张贵人一愣,声音轻了下来,道:“陛下怎么问起这个了?妾当然记得,原本要入宫的,是真正的张氏女、妾的好友碧珠,但是她初见那秦国的重合侯,便上了心,谎称自己是沐氏女。妾见她可怜,便与她合计了……不料陛下慧眼,初初一见便看出了端倪,好在陛下不嫌弃妾……”
司马曜捏着她的脸庞,道:“枝枝这般乖巧聪慧,孤怎会嫌弃?”
张贵人道:“这些事情,早些年,就禀明陛下了,怎么又忽然问起?”
司马曜道:“枝枝,你有个姐姐吧?”
张贵人顿了顿,道:“是两个。”
“孤说的,是你同父同母的亲姐姐。”
张贵人更为诧异,不知道司马曜是什么意思,小心答道:“阿姐名叫沐宸,已经很多年……不知去向了。”
“便是再见到,也认不出了?”
“……不知道。”
“过阵子,孤送你件礼物。”司马曜说着,站起身往外走。
张贵人急道:“陛下要走了吗?”
司马曜道:“你早些歇着。”
夏末的晚风十分凉爽,司马曜独自在长廊下走着,想起了十余年前的一桩往事。
那时他不过十余岁,寒冬的时候,与几个好友去城外游玩。几个纨绔子弟玩到兴头上,抓住了一只信鸽,当街便想下锅试试。
却突然冒出了两个团团,一个白团团,后面跟着个更小的粉团团。
白团团指着身后一脸忧色的老者,说道:“诸位郎君,这信鸽是我们管家养的,可否物归原主?”
与司马曜并辔而行的人说道:“我们抓住了,就算是我们的。”
白团团小小的脸上充满正气,道:“我出钱买呢?多少钱,你们愿意放了它?”
司马曜打量着这个小小的孩子,天气正寒,她双脸红扑扑的,衬着白雪,分外好看,只是眉宇间似是有些愠色,仔细瞧着却又分辨不出。
他忽然便起了戏弄的心思,道:“钱我们可不缺,倒不如你陪我们玩一会儿,做一回箭靶子。要是一箭射过去没射中的话,算你命大,鸽子我们也不要了。”
管家忙急得拦在中间,道:“使不得,使不得!各位郎君,这是沐大人家的娘子,千万别误伤了!”
小沐宸却不慌不忙地,站了过去,看着他们悬挂在马鞍上的箭壶和斜插在其中的箭,轻轻说道:“好。”
司马曜举起弓箭,对准了沐宸。
一箭射出,正中她身后的一片树叶。
沐宸站在那里,分毫未动,眼睛也没有闭一下。
而她身后的粉团团,盯着箭上的白色羽毛,吓得哇哇大哭起来。
沐宸上去抱了抱她,哄道:“允枝乖,不哭,阿姐给你买糖人。”
粉团团抽抽搭搭,小眼神哀怨又愤怒地看着那几个少年。
少年们皆知,射箭之人,是他们之中箭术最好的。可即使如此,几人瞧着这丝毫不改色的小女娃,还是惊了许久。最后鸽子奉还,自不必说。
白团团牵着粉团团,老管家抱着小鸽子,往回走去,司马曜隐约听到小沐宸安慰管家的话:“万物皆有灵性,他们这样做,就是不对……”
司马曜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他第一次见到沐宸和沐允枝,是在这个十多年前的冬日。因为一句万物有灵,那不知名的情绪,也悄然萌生……
凤仪宫中,所有宫人都已经退出去,偌大的殿中,只剩下沐宸一人。
她卸了繁复了妆容、换了常服,坐在窗前,推开窗看着外面的月色。
云破月出,银辉清冷,夜风吹面而来,吹散了白日燥热的暑气。
窗台上忽然“哗啦啦”一阵声音,落下来一致小白鸽,小眼睛盯着沐宸。
“咕咕,咕咕咕……”
沐宸一眼便认了出来,这是她在平阳养大的小白。
“小白,你怎么来了?”
小白脚上绑着一块布,沐宸解下来,一粒珠子滚落到她的掌心。
她仔细看去,是一颗殷红如血的红豆。
白布条上写着一行小字:红豆发新芽,相思知不知?
心中骤然一紧,脸呼吸都困难起来。
她知道这是谁送来的,那人曾无限温柔地看着她——“宸儿,你给我绣红豆的意思是,你相思我啊。”
明明是他负她在先,这个节骨眼上,却还送来当初的定情之物,真是可笑之极!沐宸想做出一个讽刺的表情来,但试了几次,惊觉喉间一阵酸涩,紧接着,泪水便流了下来。慕容冲……你真是欺人太甚!
殿外传来脚步声,沐宸立即抹去了眼泪,站起身道:“什么人?”
“孤来看看你。”司马曜低低的声音传过来,他还没有换下衣服,看沐宸已经一身便装,妆容也尽数洗了,不由得苦笑,“原本想过来与你喝杯酒的。”
沐宸道:“不必。”
司马曜看到窗台上的小白,面露惊喜,道:“怎么有只鸽子?”
沐宸道:“不知何处飞来的,也许迷了路,就停在这里了。”
司马曜走至窗前,逗弄了一会儿,笑道:“真是有缘。”
沐宸诧异道:“有缘?”
司马曜的目光落在沐宸的脸上,红烛照得她的双颊灿若红霞,他的声音不由得放柔了,道:“你不记得了,我们初次相遇,就是为了一只鸽子。”
沐宸紧了紧手心里的红豆,避过司马曜的目光,轻轻道:“确实不记得了。”
司马曜面有戚戚,但也不再追溯,道:“孤就是过来看看,没什么事,你早些歇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