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贰 工作 ...
-
视线是模糊的。仿佛有很多汗凝结在一起顺着脸颊滴落下来，许多的脸，许许多多模糊不清的脸，有着莫名的熟悉感。这些脸在不大视野中渐渐扭曲，像是爱德华•蒙克的《呐喊》中的人的畸形模样。
身体变得十分沉重，如同被人用鞭子抽到麻木，又如同负着千吨的重物。四周都是嘈杂的声音，像老式的收音机一样吱吱响个不停。
“妖怪……”“……没想到……”
整个思绪陷入沼泽，仿佛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沈子元突然从梦中惊醒，冷汗从他的额头划过脸侧滴落，他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刚刚的噩梦让他有些透不过气。
好吧，一个让人莫名其妙的噩梦。他对自己说。
阿红不在卧室里，房间里的挂钟指针指向凌晨四点，窗户外面静悄悄的，偶尔传来一两声略显凄厉的猫叫。整个卧室一片昏暗，昨晚换下来的衣服还放在床头柜上。沈子元伸手去开灯，却因为看不到开关摸索好几次才打开。
日光灯的光线让他觉得稍稍安心。
沈子元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棉质睡衣沾着汗腻腻的触感让他很不适应。也许他现在可以去卫生间洗个澡，然后出去跑几圈。经过高考的魔鬼复习，他身上为数不多的肌肉也有了松弛的迹象，这可不是个好兆头，谁都不想不到四十岁就变成发福的大叔。
于是起床的时候顺手把设定的闹钟摁掉。
出了卧室，客厅里出乎意料的闪动着电视机的亮光，电视里放的的是最近很火的一部古装剧《后宫屠苏传》，阿红端正地飘在电视机前看着大师兄把主角搂进怀里，脸上的表情堪称严肃。
“……阿红？”
沈子元觉得自己的脑子可能不够转。也许是因为阿红脸上的表情太严肃，他呆愣了一会儿才发现问题所在。
“不对！……阿红你不是没有实体吗？你怎么打开的电视？”
“以此物为媒介。”
背对着沈子元的鬼魂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指了指被随意搁置在沙发上的红色纸伞，“正看至紧要关头，休要吵闹。”
客厅里没有开灯，光线很昏暗，但沈子元还是一眼就看到了那把红色的纸伞。
是那天在老宅里阿红反常地让他带回来的一把破旧到不可思议的红色纸伞。
红色的纸伞已经很破旧，几乎腐朽的木质伞柄让它显得有些脆弱，仿佛一碰就会碎裂。大红色的伞面上遍布深深浅浅的褐色痕迹，甚至有三分之一的的伞面是被破坏的。看着这把破旧的纸伞，沈子元还能想象出在老宅里他听见阿红的要求时的惊讶表情。
毕竟在沈子元心里，能让阿红在意的东西，绝不会和“破烂”沾上边。
沈子元的心里好奇，但作为一个尊重鬼魂隐私的人，他也并没有贸然上去询问，只是一直用疑问好奇的眼神一眼又一眼地瞥着阿红，希望阿红主动解答这个问题。
当然，结果是一根筋的鬼魂到现在还没有意识到人类的好奇心，并且完全没有解释的意思。
“你能碰到这把伞？所以你才让我带回来的是吗？”沈子元只得主动开口。
“恩。”从沈子元的角度可以看到阿红微微颔首，如瀑的长发顺着肩头滑落，“于我而言此乃本体。”
沈子元表示信息量太大一时间接受不能。
这么说来阿红确实从来没有提到过生前的事情，也从来没有承认过自己是人死之后才变成的鬼魂。有本体的应该算是妖了吧。
从前沈子元只知道阿红活得极久，从对话中阿红时不时蹦出来的几句古文来看，阿红当是一个修行在百年以上的鬼魂。沈子元默认了多年的猜想被打破，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他忽然发现他好像对阿红的了解比想象中要少得多。
阿红专心致志地看着电视，沈子元出神地盯着阿红的红衣。气氛一时间有些凝滞。
“怎了？”感应到背后焦灼着的人类的视线，阿红不得不再次放弃电视，“今日你不是要上班吗。”
沈子元压下心头的沉闷感，摆了摆手。
“还早着呢，服务员上班的时间是早上八点。”
嘴上是这么说着，沈子元还是把自己收拾得妥妥帖帖的，不到七点就到了工作岗位。
他从老宅回来已经两个星期了。此后几天，母亲终于找到了祖宅的买家，是当地的一个房地产商，在祖宅中占些名分的沈子元也因此得到了一笔钱，解决了他的燃眉之急。
不用担心会饿死在家里，可坐吃山空毕竟不是长久之计。
沈子元之前给不同的公司投了几份简历，直到现在也杳无音讯。眼看着花钱如流水，沈子元索性到不远处的一家酒店面试服务员，结果却出人意料地顺利。
也许是真的缺人，沈子元潦潦草草地挨过一周培训就这么过了。
今天是他上岗工作的第一天。
沈子元骑着自行车，他工作的酒店在市中心的位置，住的小区离市中心倒是不远，不过因为地理原因没有开发，所以他勉强也租得起。
许是终于可以正式工作的关系，沈子元的心情比往常要好得多，阿红也难得地没有出声熄灭他的热情。脚踏板有一下没一下地蹬着，他哼着歌，阿红懒懒散散地飘在后面。
两边还没来得及拆迁的古老巷子慢慢后退着。
“呜……”
“呜……”
巷角忽然传来一阵呜咽。沈子元一踩刹车，眼角便暼到一个白色的身影。
沈子元偏头看了看两边的人，人们若无其事地行走着，一些街坊邻居还笑着跟他打了招呼，却对巷子里那个穿着白衣服的小女孩视而不见。
本来以好好先生沈子元的性格，应该是二话不说就冲上去安慰一番哭哭啼啼的小萝莉，顺便把萝莉送回家，等到萝莉的家人问他的名字时他就可以说“我是红领巾啊不雷锋”了。
……可他只怕那不是人。
小女孩的哭声很小，像是一只小猫在呜咽。沈子元觉得自己的良心受到了强烈的谴责，他握了握自行车手柄，感觉到自己已经出了一手的冷汗。
“莫停。你只管赶路，无需管其他。”
沈子元一愣，转过头：“可是……那个小姑娘……？”
阿红恨铁不成钢地用放在车后篮子里的红伞尖戳了沈子元一下。沈子元蹭的一下从自行车上跳下来，引来许多行人疑惑的目光。
“阿红你……！”
“尚无自保之力，徒添麻烦而已。你莫非忘却我之前所言了？”
言下之意，该长点记性了。
沈子元望了一眼女孩的身影，小小的一团瘦到了极点，但全身苍白，甚至白色的连衣裙上有一片血迹，根本不似人类。他咬了咬牙，还是翻身上了自行车，一蹬踏板。
之前也不是没有过例子。沈子元泛滥的好心和容易见鬼的体质已经引过几只麻烦的家伙，甚至有一次还引来过厉鬼。用阿红的话来说，人死如灯灭，平日里沈子元吃饱了撑的没事干乱洒好心已经够了，随意插手鬼魂的事情总有一天会出事。
人死如灯灭，确是不随意插手为好。
离开那个巷子很久，沈子元似乎还能听到女孩压抑的哭声。
他叹了口气，在车棚把自行车停好。
“玫瑰酒店” 也算是当地有名的大酒店了，四个大字远远地就能看见，喷上金漆的字体更显华贵精致。不过因为最近传出闹鬼的流言，生意有些不景气，服务员也无故辞职了好几个，所以让连大专学历都没有的沈子元捡了漏。
酒店经理已经在了，沈子元因为提早上班还受到了经理表扬，这让他因为小女孩的事情低落到极点的心情有了些许回升。
酒店有专门的职员更衣室，他们的工作服是比较新潮的酒保服款式，沈子元本身就长得秀气，穿上衣服更显得……
“人模狗样。”阿红在身后淡淡地开口。
“阿红！不是让你在外面等着吗！”
“你又非黄花大闺女，矫情个什。”
沈子元又站在穿衣镜前翻好领子，确认了自己衣着得体不会丢脸，推开门。
出去的时候正巧碰到另一个男人向更衣室走来。看起来也是服务员，长相还算周正，身材比沈子元还要瘦弱，只是眉间一股郁郁之色让他整个人都憔悴了几分。
互相打过招呼之后，沈子元和未来的同事交换了姓名。那个男人叫周裴，说话斯斯文文的，看起来是个好相处的人。
经理也不像太严苛的样子。
看来以后的日子不会太难过。
服务员的工作说起来有点广，主要分为客房部、餐饮部和康乐部。
客房服务员的主管负责的是客房服务和查房，而擦地板整理床铺之类的事情就交给新人。沈子元因为是客房部的新人，也不幸需要整理几个月或者几年的房间，在客人有事的时候也必须尽力帮忙。不过因为酒店的档次高人多，分到的房间也只是几个——自然，要求也变高了。
沈子元想起在被要求物品摆放的位置必须丝毫不差时，还以为酒店的经理是个处女座强迫症患者。
沈子元一直觉得自己的感觉很准。
从口袋里摸出通用的卡，在沈子元看来很高级的门就发出了咔哒一声的开锁声。
说起来要不是成为了这里的服务员，还真是一辈子都没办法进入这么高档的房间。沈子元突然深深感到了屌丝的悲哀。
按照培训时的要求，地板不仅要一尘不染还要亮的反光，所有的东西都要摆在该放的位置，退房的客人留下的东西全部整理出来上交。
为了擦窗台上的灰尘，他把窗台上的花盆向左边移了十公分，擦完再右移十公分放回原位。
——现在他更加觉得过不了多久他就要变成强迫症了。
“咦？这是……”
沈子元从窗帘下捡起一个带着可疑液体的避•孕套，脸在阿红的嗤笑声中渐渐涨红。
真是够了。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贰 工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