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玉传奇》拾音山人

20、成亲

　　寻常人家成亲行礼大多选在黄昏时，这样礼成之后就可以直接进入压轴的环节。但抚越的婚礼却选在刚过午时举行，一则是因为两人身份尊贵，每一个环节的排场都要比正常的大出好几倍才能彰显出这场婚礼的不同凡响。二则西疆人信奉龙神，成亲的仪式中也包含许多祭祀祈祝的成分，这样一来，零零总总的加在一起，足足便要闹上个大半天才算功德圆满。

　　灵玉赶到时，祈月殿前广场上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大家围绕着主殿按品阶高低一层层站开。婚礼开始时，城主夫妇和抚越夫妇将会在祈月殿前祭拜天地龙神，祈求神明保佑西疆风调雨顺，无甚灾祸，顺带着也要保佑这对新人永结同心生活美满早生贵子之类。

　　很快，浑厚悠扬的钟声从龙山山顶祭坛传来，一声紧一声慢，响足九下后，掌乐的祭司一声令起，乐师们吹奏出祝祷乐曲，祈月殿正门缓缓打开，显出里面并排站立的四人身影。

　　城主禺强牵着夫人先从阴影里走了出来，在高台上站定了，微笑着说起了冗长且亘古不变的开场白。

　　灵玉目光越过城主，看到站在他们身后的抚越向繇。

　　抚越昂首挺胸，一脸春风得意，看得灵玉牙根痒痒恨不得冲上去打得他满脸桃花开，看他还乐不乐。

　　向繇站在抚越的左手边，刻意与他保持了一段距离。此时的她身着一套华贵的大红礼服，一身珠光宝气。虽然她只是这么端正的站着，身上却散发出一种遥不可及拒人千里的冷漠，灵玉第一次意识到她果真是个尊贵的公主。

　　向繇的大半个脸都没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可灵玉不知是不是自己眼花，看着向繇过度绷紧的身子，觉得她竟像是在微微颤抖着。

　　灵玉踮起脚尖，试图再越过他们看得更里面一点：甘华应该就在他们身后，他昨天喝了那么多酒，不知道现在有没有事。

　　灵玉使劲儿地抻着脖子，却只能看到几个隐约的人影，也不知甘华是不是在这其中。

　　这时，一直在讲话的禺强突然提高了声音，中气十足地说：“借此机会，我想向大家再宣布一件喜事，我已经决定，立抚越为涿月城的少城主，下月十五，我便会正式将城主之位传给他。我儿抚越聪颖过人，能谋善断，剑术更是青出于蓝。大家放心，我禺强保证，城主易位后，涿月城乃至整个西疆将会更加繁荣，大家就等着瞧吧！”

　　禺强说完，下面的人群中爆发出经久不衰的掌声，其中还夹杂着叫好呐喊声，场面简直如同戏院酒馆。

　　甘华此时就站在祈月殿内，禺强刚才的一番言辞看似是顺口道来，其实定是酝酿已久。他并不在意禺强立抚越为少城主，因为这本来就毫无悬念。他只是恨，恨自己的父亲从未把自己当做亲人，恨他毫不掩饰的偏袒和毫不掩饰的回避，即使是城主更替这等大事也从未知会自己一声。

　　甘华冷冷看着殿外兴奋的人群，眼中寒光四射，呼吸逐渐紊乱，可他毕竟是他，任何时候都能保持绝对的冷静，只略微调息便咽下了这口气。

　　紧接着，城主和夫人退到了一侧，抚越牵着向繇的手慢慢走了出来，人群中又是一阵欢呼。

　　抚越的讲话也沿袭了他父亲的风格，滔滔不绝却毫无重点，下面的人听得昏昏欲睡面上却仍要表现出十二分的认真。

　　向繇全程都只是沉默地听，偶尔点一下头示意“夫妇同心”，随后二人一起登上祭坛，面向龙山行五体投地之礼，又转而面向东方行三跪九叩大礼。

　　接下来，大祭司带领其余祭司焚香祝祷，祭祀程序冗杂繁复，灵玉在底下随着众人时而默诵咒文时而面西跪拜。等所有环节都结束时，天色早已经暗下来，是时候开始真正的成亲仪式了。

　　西疆人在成亲这事儿上头很是随性，有的人喜欢大肆铺张越热闹越好；有的人喜欢低调，两家人摆个家宴吃个酒就算礼成了；更有豪放者俩人刚一看对眼，男的就直接扛起姑娘进了洞房，办事效率可谓空前之高。以上种种，其实只说明了一件事，西疆人在成亲上是没有固定的程序礼节的，因此抚越与向繇婚典便完全按照东洲的礼节举办。

　　灵玉身不由己地随着众人涌入祈月殿，偌大的宫殿里点燃了不下千只红烛，照的整个屋室金碧辉煌，显现出二人身份的尊贵。灵玉四下张望，终于在前排看到了甘华。他一身暗红云纹长袍，黑发被一只红玉发冠束起，精致的装束显得他神采奕奕，灵玉心中突然冒出了玉树临风这四个字。
　　不过细看甘华神色，浓眉微蹙，眼神无意间似流出几分寂寥伤痛，灵玉的心也像是卡在他的眉间，他每蹙一下，灵玉的心就紧一下。此时不是谁在后面往前挤了她一下，灵玉顺势就朝着甘华挤过去了。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交拜！”

　　“礼成！”

　　抚越和向繇身穿大红色礼服，在众人热辣辣的目光下完成了一系列繁冗的程序。二人举止大方得体，身材样貌也相配，旁人看着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璧人。

　　灵玉就站在甘华身后，偷偷抬眼觑着他，见他神色如常，才略觉放心。灵玉收回目光继续往前看，突然感觉有些不对，目光稍向下移，见甘华两只手全都紧紧攥着，手背上青筋毕露，也许是用力太猛，整个胳膊都在微微颤抖，好在被衣袖遮住了，灵玉四下看看，并没有旁人注意到。

　　灵玉两眼紧紧盯着甘华的手，目光随着他每一次颤抖一下下收紧，突然，只见他指缝间微微发红，紧接着，殷红的血就滴滴答答顺着指缝滴在了地上。

　　祈月殿地面铺的是青金砖，表面暗青。鲜红的血滴在地上一点都看不出来，很快便又顺着砖缝儿渗进地下。无声无息，留不下一丝痕迹，好像全世界只有灵玉一人知道他在流血，他在心痛。
　　灵玉忍不住了，下意识伸出手，紧紧握住甘华滴血的拳。

　　甘华的手冰冷，被她突然握住后身体瞬间僵硬。灵玉能感受到手掌中传来的寒意，凭甘华的身手，自己碰到他前他便应该察觉，若是往常恐怕自己现在已经被撂在地上了。人们都说关心则乱，换在甘华身上，恐怕应是伤心则乱。

　　灵玉短短一瞬闪过了无数乱七八糟的念头，却仍旧没有松手，反而紧了紧，希望自己掌心的温度能传给他，哪怕只能温暖他的手也好。

　　甘华的大手仍旧攥着，外面裹着灵玉的小手，渐渐的，他松下了手中的力道，也不再颤抖了。更让灵玉惊喜的是，甘华竟没有抽开手，全程就由自己这么紧紧握着，灵玉觉得自己好像掉进了一罐蜜糖里，快要甜到掉牙了。

　　整个成亲仪式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过去了，灵玉再次回过神来时，周围的人正三三两两地往出走，而自己，竟被甘华拉着，身不由己地出了门往隐云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