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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缚美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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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到南宫梦醒来时,已是昏了一天以后的事。他仍是被红绳缚着,半挂在一棵已然断裂的歪脖枣树上。东方雨挨在他身边,昏昏睡着,右手还紧紧抠住他腰间的红绳。
南宫梦不安的扭了扭身子,抬眼往远望,便看见落在不远处的采花贼。这贼人七窍凝着黑血,多半已丧命,南宫梦一惊,赶紧盯住身边的东方雨,却见她虽一身是伤,浅浅的呼吸倒还是有的,正匀匀微拂着耷在她鼻边的几丝头发。
南宫梦安下心来,继续挣了挣,却挣不开身上绳索。“缚美娇”里的金丝磨碎了他的衣衫,红绳此刻贴身勒着,蹭得他皮肉痛痒交并。
他不禁呻吟出声,却闹醒了一旁的东方雨。东方雨轻吟一声,昏沉沉睁开双眼,恰好看见满脸通红的南宫梦——相公此刻正无比羞愤尴尬的瞅着她。她不禁扶着头歪坐起,有气无力道:“相公……”
她纳闷相公为何会做这样的表情——隐忍到扭曲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待到脑袋清醒了些,这才反映过来,结果是怔怔盯着南宫梦发呆。
南宫梦半悬在枝桠绿叶间,被殷红的“缚美娇”捆住上身,红绳割破单薄的玄色衣料,磨破的皮肉红红白白,甚是惹眼。他双腿修长,两脚刚刚能踩着地,正不安的拿靴尖磨着泥土,恼道:“愣什么!快帮我解开!”
“哦,哦。”东方雨也红了脸,顾不得一身是伤,慌忙站起身帮南宫梦解绳子,“这‘缚美娇’是天蚕丝掺金线编的,最咬衣料,而且绳子脉络都朝着一个方向,缠住人就越勒越紧,极难挣开……”
“解开就是了,扯这些做什么……”南宫梦羞恼的咕哝道,却乖乖任由东方雨摆弄,只觉得她轻轻解绳的动作体贴细微,让他很是舒服。
其实她从前,就一直很照顾自己……
南宫梦怅然想,而现时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也回不到过去那样坦荡快意的心境。
做夫妻与做兄弟,到底不同,虽然东方雨始终就是那一个人,一个人。
“相公?相公?”
东方雨黝黑的眼睛在南宫梦面前晃荡,令神思游移的他益发迷惘,好半晌才猛然惊醒回神,赧然支吾道:“呃?呃?”
“相公,你还能走么?”东方雨关切的问,“有没有伤到哪里?我们得想法子离开这里。”
“还好……”南宫梦望天费神想了想,答道,“坠下来时大概有树挡着,没什么要紧伤处,都是些皮肉小伤。”
“那就好。”东方雨这才低头给自己脱臼的手腕复位。
南宫梦见她如此,方才明白刚刚她轻柔的动作,是带了伤痛在做。他顿时困窘难当,愧疚得说不出话来,只能默默等在一边。
东方雨收拾好自己,却径自走到采花贼身边,探了探他的鼻息,又按了按他的脉搏,摇头道:“死了。”
“死有余辜。”南宫梦催道,“我们快走吧。”
“等等,”东方雨却翻过采花贼的尸身,开始剥他衣服,“我们出来的急,两手空空,也不知何时才能脱困……”
说着她将采花贼身上的东西都掏了出来,却是越掏越多:玉笛、折扇、碎银、银票、香囊、迷药、暗器、打火石、皂角、一大包手绢扇坠银指环、各种各样的香油软膏、断成几截的红蜡烛、皮鞭、指南针、注了目标的简易地图……
南宫梦越看脸越绿,东方雨倒是神色自若,扯过采花贼的汗巾子,将觉得有用的东西都包进去,收好,包括先前缠着南宫梦的“缚美娇”。
南宫梦觉得很别扭,但想了想还是什么都没说,只等东方雨收拾好一切,便跟她一同上路。二人沿着峭壁寻找出路,一路荆棘丛生,极是难走,整整花了一个时辰也没走出一里地去,天色却已擦黑。
两人只好暂且安顿下来。南宫梦骚扰灌木丛,用石子射了两只鹧鸪和一只兔子;东方雨在峭壁间发现一处山洞,便掏出打火石在洞口生起篝火,烤熟猎物。(行走江湖必备常识之三:荒山野岭必有山洞,表问俺为什么=。=)
缺油少盐烤出的野味也没甚滋味,二人木木吃着,不时对瞟两眼,各怀鬼胎。
东方雨心想:今日倒是新婚以来,彼此相处最和睦的日子。
南宫梦心想:是不是该跟她和好,毕竟已做了夫妻……
二人同时心想:往后日子还长,到底该怎么过下去……
干柴噼噼剥剥爆出微响,烈火红彤彤烤得人脸颊滚烫——似乎真的是太安静了,安静得只要一停下咀嚼,就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让暧昧的气氛渐渐走向诡异。
“相公,”最后还是东方雨先打破沉默,“我觉得是时候谈谈……”
“呃?啊?”东方雨的开口让南宫梦想逃,他赶紧从地上包裹里拾起一截蜡烛,凑近篝火点着,顾左右而言他:“天晚了,我进洞去看看……”
“等等!相公——”
见东方雨似乎有意拦阻,南宫梦慌得动作更快,却一不小心将鲜红的蜡油滴在手上。
“相公小心!”东方雨大惊失色。
“嘿嘿,没事,”南宫梦尴尬得直打哈哈,“这蜡油一点不烫——倒是奇怪。”
“这……”东方雨脸色怪异又难看,为难的瞅瞅南宫梦,对他呐呐解释道,“这是‘催情烛’,热度不高,蜡油滴在人身上,烫不着人,可蜡油渗进皮肤里,却是催情的春药……”
南宫梦脸色刷白,傻眼瞪着东方雨,张口结舌。
夜空在这时大戏开锣似的嚓啦一声,一道闪电照亮天穹中龇牙咧嘴的乌云,大雨嘻嘻嘻窃笑着降下,扰得人间乱纷纷。(行走江湖必备常识之四:考验人性的时候必须下雷暴雨,表问俺为什么=。=)
东方雨在山洞里坐着,默默无言的望着山洞外南宫梦淋雨的身影……
他在疾风骤雨中站得笔直,执拗倔强的姿态像针,戳得东方雨心口生疼——她真的那么不堪吗?让他这样坚持……
二十三年恣意挥洒的人生,从来就没这样羞惭丧气过。
东方雨低下头,展开双手细细端详:练剑练出的手——骨节宽大、皮糙肉厚。女儿家该有的温婉精致,她统统没有——也难怪相公会嫌弃。
心里忽然就这么起了怨恨,怨父亲不该将自己充男儿养大;不该要她在自由飞翔了二十三年之后,又必须以微小的姿态钻回世俗的茧子。
山洞里潮湿冰凉,几点水滴落在东方雨脏污的裙裾上,混沌不明的被灰尘吸干,留不下半点痕迹……
后半夜南宫梦终于湿淋淋的钻进山洞,东方雨怕他着凉,坚持在山洞口生起篝火,哪怕大风将湿柴燃出的烟吹进山洞里,呛得二人涕泗横流。
南宫梦挨近篝火,身子渐渐暖和,挖空心思想对东方雨说点道谢的话,却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他只好一边拿起采花贼贡献的手绢擤鼻子,一边偷眼瞧着东方雨——她的头发黑亮,马鬃似的乌油油的;被火光映得通红的皮肤也光洁,鼻子被她肆无忌惮的揉着,越揉越红,像个委屈的孩子;一双杏核眼被烟迷得睁不开,泪汪汪的,竟也惹人怜爱……
南宫梦只觉得心脏突突直跳。
完了完了,他暗自心惊:一滴蜡油的效果怎么那么强?!
“咳、咳,相公……”东方雨在呛咳中忙里偷闲抬起头来,泪汪汪的杏核眼望着南宫梦,惊得他赶紧将眼珠子瞥向别处。
“相公,我想我们得谈谈——”
这时大雨已从嘻嘻窃笑下到桀桀怪笑,凉风吹进山洞来,冻得南宫梦浑身一激灵,可是他却直觉的想往洞外蹭,怕面对任何尴尬。
东方雨却不依不饶的拉住南宫梦的手:“相公——”
她睁大了眼睛,嘴唇因为接下来要说的话而颤抖,脆弱的眼神让南宫梦心口一紧。
她从不曾这样脆弱过——无论是作为与他携手并肩的东方大哥,还是被他丢在脑后的新婚妻子。
让她脆弱的始作俑者是他么?这想法使南宫梦紧张、负疚,于是被她握住的手,再没勇气挣开。
“相公,我们不能再这样相处下去,”东方雨凝视着南宫梦,坚持道,“即使一切并非你情我愿,总有解决的办法,老这样僵持我太难受。”
一切并非你情我愿,是的,一切都非你情我愿!南宫梦心头猛然一阵烦躁,却说不清道不明自己此刻的心境,只能近乎本能的再次将情绪甩给东方雨。
“好啊,既然你难受,你想一个办法吧。”南宫梦甩开她的手,却也不再往洞外淋雨,只躺在地上,筋疲力尽望着天。
她难受,他就不难受吗?!南宫梦喉咙发堵、头疼欲裂,只觉得此刻迷药在他体内失了效,浑身百无聊赖、筋懒骨散——他无法回答东方雨的话,无法折中,也无法找到圆满的解决办法。
只有心口堵着。
东方雨怔怔望着南宫梦,直望得眼眶湿热,却觉得心逐渐冰凉、逐渐清明……
很多时候,傻傻坚持许久的事,一瞬间就可以想明白。她早该拾起一身骄傲,做回自己了——他对她好感全失,并不是她的错,她能做的不是挽回,而是习惯。东方雨在心中告诉自己现在醒悟并不晚、并不晚,却莫名有种穷途末路的恐慌,在这个雨夜弥漫她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