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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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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花园的长廊中穿梭疾走,为了方才慢半拍的反应自责不已。
一时的失神竟然让人给溜了。
虽然没有看到脸,但那声音太像……不!那根本就是柳盼的声音!
是她吗?
她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又是从何学到一身好轻功?
而且,既然看到他,为何又对他形同陌路?不该如此的!
猛然一惊,下意识地撩起一束银丝至眼前,绝艳的脸上漾起一抹苦笑。
——是了,这般模样只怕再也找不到以前的影子,难怪她会认不出。
寻寻觅觅多年,从满怀希望到黯然神伤,就在几乎快要绝望的时候,乍见一丝曙光……
但心中的恐惧感渐增,他怕几经煎熬的心再度摔个粉碎,这样反反复复,他还能坚持多久?
不如…不如就这么罢了,什么也不要去求证,也不要再试图寻找那个身影,这样…至少可以认为她还活着,就算见不到面,有希望就不会心死,哪怕让他永远空悬一颗难定的心……
不行啊!
这根本是在自欺欺人!!!
不管那女孩是不是柳盼,他都不能错过!
在没有确定她的生死之前,就算要他寻遍每寸土地,就算要他耗尽一生岁月他都心甘情愿,哪怕到死都无法再见到她,也只能当作是种报应,他欠她的,不仅仅是一条命……
单手扶在木柱上,看着前院一片人烟稠集,挤得不亦乐乎。
唉……他打哪儿去找啊?总不能把这府里每个房间都搜一遍吧……
没法子,只好向主人打听打听了。
燕亭阴微叹一口气——他只怕华叔会打破沙锅问到底,非要弄个水落石出才肯透露消息啊!
???
[那老家伙,居然敢放我鸽子?约好过来杀棋的!莫不是输不起,才闷不吭声地躲起来了吧?我都准备好要扳回一局了!]
燕亭阴忍住笑,看着对面臭着脸不停嘟哝的人,四五十岁的汉子,还赌气地跟个孩子似的。
[华叔,你消消气吧,我这不是来了吗?]
[也是,还是你好,比你那老不修的师傅要强百倍千倍!]
老不修?嗯,他也很赞同!
[喂,燕小子,我问你,你和老家伙下棋谁赢的次数多?]
[……蒙师傅承让,总让我多胜几盘。]才怪,那老儿一见要输了,就和棋耍赖,他现在压根不愿和没棋品的师傅对局。
[那就是说你棋下得比他好了?]
[只略胜一筹。]
[那我要是赢了你就相当于也赢了那家伙,是不是?]
[华叔说是就是了。]也有这种代换法的,真服了他。
[好!!!]华无仇目光炯炯如炬,燃起熊熊斗志,[这一盘我定要赢你!!]
炮2平5——炮2平5
马2进3——马2进3
马8进7——马8进9
……
连站几回合,华无仇的黑马直逼红帅。
燕亭阴单手托腮,使了一招金钩钓月,弃卒引离,将黑马勾回中线。
接连几步,黑子连番轰炸,而红方却连弃两士,投鞭断流以保持均势。
华无仇下棋[杀性]特重,遇上此等轻灵飘逸的棋风,就如同蚂蚁放上热锅。一方吃子直捣帅营,另一方却选择弃子保和,下得他那个急啊!
见对手闲适依然,华无仇终于沉不住气了,[燕小子,你还真是能憋!]
[华叔,下棋时最忌心烦意躁。]眉头微挑,以退为进,一炮巡河,一炮立中,往来夹击。
[得得得得得!]华无仇弃子拼搏,边道,[你这娃娃若不是有求于我,哪会自己送上门来?说吧,有什么事?]
本来还想看看他能憋多久不提来意,结果自己倒先忍不住问出了口!怪叟那老家伙怎么会教出个闷葫芦徒弟?
[华叔这么说,我就不客气了。]不怎么专心地下着棋,心思全被一幅小身影占据,[其实,我只是想打听一个人。]
[什么人?我认识吗?]会是谁呢?
[或许,她就在这府里,应该是来参加武会的客人,如果华叔知道想请你告诉我她住在那间房中。]
[听起来你好像不认识人家嘛。]
[算是吧……]没确定之前,也只能算是陌生人了。
[那你说说他长什么样儿,还不知道我见没见过哩。]这娃娃会对陌生人感兴趣?嘿!有意思!
燕亭阴想了一想,最后只能把柳盼的样貌细描了一遍,或许六年的变化很大,但人总还是一个人,变来变去都脱不出一个模子。
华无仇吃了一惊,他说的那个人难道是……
[华叔知道?]看他恍然大悟的表情,可见自己没问错人。
[嗯……大概吧……]这小子怎么会对她感兴趣,事情不简单哦。[你打听她干什么?]
就知道他会问!
燕亭阴不动声色,平静地开口,[我只是觉得她的长相很像我失散多年的亲人。]
失散多年的亲人?哇!大消息!
[你有亲人啊?和你是什么关系呢?]
果然,开始追问了。
燕亭阴沉默着笑看他,一个棋子夹在手中不上不下。
[你这娃娃的嘴巴还是像蚌一样,不愿说的话连一句也不会泄露。]华无仇摸着下巴,咧嘴笑了起来,闪动精光的眼眸将他至上到下一一打量了一番,[也罢,告诉你也可以,那姑娘住在柳苑。]
柳苑?那不是专门为白山派准备的苑邸吗?
白山派是和武当,青五毒门,医圣门齐名的四大门派之一,和柳盼会有什么关系?
[看你一副疑惑的样子,我就先好心告诉你一下,那丫头是白山派的掌门继承人,这还是她第一次下山,你要是想……结交…,可要小心别吓着人家。]嗯…嗯…没想到这燕小子会喜欢那一型的,实在,实在是有点…独特…
[华叔放心,晚辈绝非唐突之人,自是会言语谨慎。]
[那…那个,燕小子,干脆等会儿我带你一同过去吧。] 唉。。。最近被该死的大会闷在家里,也没机会带老婆出去游山玩水,无聊至极,捡个机会看看小辈的热闹也好打发时间。[有我在场,就不怕吓到她啦,要不行,叫上彦儿,如镜一起,反正大家都认识,熟悉的人越多越自在是不是啊!哈哈哈!]
哼!最好再带上瓜子零食,拖几张小板凳——他当是看戏不成?
燕亭阴弃炮进车,双车同线,锁住黑马,黑棋立时困毙,无法应将。
[将,军。]指尖一拨,黑帅手到擒来。
输…输了?
华无仇下巴落地,傻愣愣地看向棋盘——好小子!居然弃士引他攻将,又进炮作饵,实则为双车攻杀埋下伏笔。
看他连连弃子,以为是一心求和,没料到……
唔!不甘呀!!为什么输的总是他??如果早一步察觉他的阴谋,就能想出应对的方法啦!!!
就在他捶胸顿足,悔不当初的时候,燕亭阴已经翩然离去。
???
柳苑
白玉石桥
碧柳连池
绵延盎然的绿意
多一份嫌赘
少一份嫌薄
越过玉石拱门,踏上香砌,道路两旁丝柳飞絮,烟霏垂荫。
燕亭阴拉下暗白的头巾,任一头冰丝随着微风张扬舞动。
看着天色,已渐日晚,密霭生深树,阴阴淡月笼沙,却是点灯之时。
远远望去,廊内的客房黑漆一片,像是空无一人。
她不在苑中,又去了哪里?
登上长亭,一拂衣袍坐在石凳上,从怀中掏出一支石萧吹将起来。
——他等她,六年都过去了,也不在意多等这一会儿。
微温的气息掠过唇萧之间,漾起一波颤动,如他轻抖的双手。千丝万绪难平,只觉得胸口雷鼓共奏,震得心欲四散迸裂。萧声一调高过一调,与体内波波逐升的骇浪相偕应。
梦……越是接近越容易毁灭得更彻底。给了他这么多希望,若最后只等来错认一场……他…他……
轻慢的脚步夹着细细低语渐行渐近。
燕亭阴僵直了脊背,萧声骤停,迟迟不敢回身看过去,怕看到的不是他的期待,怕最后还是落得竹篮打水一场空。
…
[……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咦?]
低喃嘎然而止,脚步顿收。
只听得晚风飒飒,穿林而过,地面扬起一幕灰尘,扫过两人之间。
静默了半天,终于有一方愿意打破沉寂。
[你…在这里做什么?难不成是怨我早先扰到你与佳人谈情说爱,特来兴师问罪?]
这回听得再清楚不过,是柳盼的声音,绝对没错!
燕亭阴猛然转头,急切地望向来人。
翠绿的短衫纱裤随风波动,荷髻双环鬓,散发垂落腰下轻摆,白嫩的脸蛋似吹弹可破,黑白分明的大眼亮如琉璃,小巧的菱唇微翘,双瓣淡粉怡人。
是柳盼!
真的是她!真的是她!!
眼前的女孩和六年前记忆中的形象重叠在一起,几乎分毫不差。
他找到了!!他总算找到她了!
[柳盼!]
轻唤了声,燕亭阴一跃出亭,迫不及待地飞纵过去,将夜夜魂牵梦萦的小人儿狠狠搂入怀中。
[我好想见你,柳盼,柳盼……]
扶住她的肩膀,微微拉开距离,想好好看看她,却不期然看到一张迷惑的小脸。
[柳盼…是谁?]
什么?
原本的百感交集被惊讶所代替。
[我的名字是白慕燕,不叫柳盼。]
不可能!
放开手,险险退了两步,目光在那张熟悉的脸上上下游移——那长相,是柳盼没错啊!和六年前一模一样…...等等!六年前?
对呀!已经过了六年,他怎么忘了把时间加进去!照这么算来,柳盼也该满十六岁了。可是……
眼前的这个女孩,分明还是六年前未及弱冠的小娃儿。
年龄对不上,弄错了吗?不可能,不会有人能相像到如此地步!
慕燕仰头望着他,似乎对他脸上既惊愕又恐惧的神情甚是不解,隔了一会儿,若有所悟地[噢]了一声,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
[白慕燕是我现在的名字,或许我以前叫柳盼哦。]
这话是什么意思?
[慕燕是我自己给自己取的名字呢,是不是很好听?]慕燕忽然歪起头,用手指戳着脸颊甜甜一笑。
她的话很奇怪,燕亭阴眼睛微眯,小心地问道,[你说或许你以前叫柳盼,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我想不起来啦。]慕燕偏着头,小手成拳抵住脑袋,脸上出现迷茫的表情,[我只记得姑姑们带我上白山以后的事,以前的都记不起来了,哎呀……]
失忆?!
这两个字乍然浮现在脑中。
[你是什么时候被带上山的?]稳住起伏的情绪,继续追问,轻缓的声音像是在诱哄孩子一般。
[六年前啊。]慕燕有问必答,不疑有它。
六年前!!
燕亭阴闭了闭眼睛,心绪翻腾——[可不可以告诉我你今年几岁?]
慕燕看了看他,把双手背在身后,绕着圈走了起来,[你看我像有多大呢?]
深吸了一口气,努力维持平淡的语气,[如果没想错,你今年该有十六岁了。]
慕燕眼睛一闪,跳到他身前,[你居然能看出来!连我自己有的时候都会觉得不敢相信呢!]
是柳盼!!
募然有种重石坠地的感觉,但依现在的情形看来,只能算是忧喜参半,喜的是终于又能见到她了,忧的是,这孩子竟然把什么都给忘了!包括他,还有他们之间的一切!
[姑姑们说我这六年几乎没长,看上去就像个十岁出头的小孩,他竟然一下就把我的年龄报出来了…真是不可思议……]慕燕低下头喃喃自语,沉思了一会儿,又托着腮仰望头顶的面孔,一边看一边皱起了眉头,忽而眉梢一展,拽住他的衣袖,一张小脸蛋上又挂满了讨喜的笑容。
[你认识我?对不对?那。。。我以前是谁?家住哪里?家里有哪些人?我爹娘呢?]
一股脑儿问出口,也不管人家能听进去多少!
燕亭阴抿嘴轻笑,[你叫雨柳盼,是……]
[啊——不要讲了,我不听不听。]双手捂着耳朵,一个劲儿摇头,[我才不要管以前的事,我也不要改名,我就叫慕燕,我喜欢这个名字,我喜欢姑姑们,我想一辈子呆在白山,所以以前的不是我!不听!]
燕亭阴看她反复无常,只觉好笑。
虽然她的外表没变,感觉上却天差地别,她现在多了点任性,不像以前的逆来顺受,眉目间透着满足幸福的神态,这几年,一定生活得很美满。
白山的道姑们愿把掌门之位传给她,定是非比寻常地看重她……
这样…他就安心了。
[以前的事不知道也好。]那样的过去,连他也想忘掉。
见到她,心愿已了……之后呢?他想为她做些什么呢?她有了保护自己的能力,有了快乐的生活,更重要的是……她已经忘了他,再也不需要他了……
慕燕注视着他复杂的脸色,忽而嘴角扬起,绵软的嗓音脆嫩如雏莺,[我……觉得你很亲切,好像是再熟悉不过的人,能不能告诉我你的名字,还有,至少让我知道,以前,你是我什么人?]
柔柔地凝望着她,想要把这么多年的份全部看回来一样,[我叫燕亭阴,是你的……兄长。]
漾起一抹苦涩的笑容,他也只能这么说了。
[燕亭阴?燕亭阴……]嘴里不停念着这个名字,出了神。
这样就够了,就够了……他也该从她的生活中完全退出……不,在她忘记他的那一刻,他就已经退出了。
燕亭阴缓缓后退,眼光不舍地在她身上顾盼流连。
这孩子是柳盼却又不是…在他还回溯过去的时候,她却早已自由地飞翔了六年。
不能再看了……再看下去,他会忍不住插足她的生活……
披上头巾,硬是别开了眼,毅然转身——
[亭阴哥——]
身子如同被雷劈中,剧烈一震,扭过头。
[亭阴哥……唉?我怎么会这么叫你?叫得很顺口……好像叫过了许多遍……这…这是什么?]摸上脸颊,竟粘了满手的湿润……她哭了?[奇…奇怪,怎么突然哭起来了?我…怎么了?]
伸出手指想把眼泪擦干,可是刚抹完这边,那边又掉了出来,擦来擦去,还是湿湿润润的。
慕燕把手心摊在眼前,泪珠滚滚,不停落在掌上,她边流着泪,边露出笑容,无助地看向他,[怎么办?我…我好像停不下来了。一看你要离开,就觉得好难过,亭阴哥,你不要走好不好?你留下来陪燕儿,好不好?]
耳中突然浮想起那日,她偎在他怀中,红着眼眶求着他的允诺
——[那,那你能不能答应我,别丢下我一个人,我们一直在一起,好不好?]
喉头一紧,燕亭阴大步踱了回去,紧紧拥住轻颤的小身躯。
他放不下她!实在放不下啊!
从一开始就丢不开了,她的眼泪是最致命的武器,烫入他的心头,烙下一个又一个深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