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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二 ...

  •   浩浩荡荡的送葬队离开了洛阳,柳盼没去,她躲在房中,抚摸着娘亲长年躺卧的床榻,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一颗接着一颗不停滑落。她哭不出声音,只能任喉头被一波波涌上的酸涩撕得生疼。

      不久前,看到云娘被人用麻布裹着拖出了府,就再也没见过亭阴哥。她心焦地四处找寻。可是没找到人,娘又静静地走了,一下子,就只剩下她孤身一人,窝在空空荡荡的房间里,她觉得好害怕!谁来救救她?亭阴哥…亭阴哥……

      顺着墙角滑坐在地上,双手抱住膝盖蜷成一团。

      她想死!为什么不让她先死?为什么?为什么!?

      一双温热的手将她搂进怀中,轻拍她的背。

      柳盼泪眼婆娑地抬起头,
      [亭阴哥…]

      燕亭阴没有说话,只是用怜惜的眼光深深地注视着她。

      [亭阴哥,亭阴哥!!]紧绷多时的神经在温柔的视线下瞬间松懈,柳盼再也克制不住潮涌而上的悲痛,扑入他怀中放声大哭,像是要把多年的怨气宣泄一空。

      瞌上疲惫的双眼,扶着怀中的小人站起来,慢慢走向床榻。

      这时候,任何安慰都是多余的,燕亭阴坐在床沿拥着她,胸前的衣服被泪水浸透,湿湿热热的,从皮肤渗透至心头。

      [哥,亭阴哥,你恨不恨我爹?]哭累了的柳盼靠在床头,挤出嘶哑的声音。

      [恨!]恨不得将他抽筋剥皮,碎尸万段!

      沉默了一会,柳盼又问,这回声音带着颤抖:[那,那你恨不恨我?……因为我是他的女儿。]
      她很早就想问了,可是一直瑟缩着不敢开口。

      [我想恨,连这里的一草一木我都想恨!]顿了顿,看到她倏然黯淡的神情,不由幽幽叹了一口气,接着道,[但我不恨你。]
      如果真的恨,此刻他就不会出现在这里,搂着她,为了她的泪,她的痛心疼不止。

      [太好了,太好了…我一直不敢问,害怕答案像我猜的一样,可是…真的太好了…]说着说着,又是一阵鼻酸,柳盼用袖口擦去刚掉出眼眶的泪珠,双手交叉相握,看向帐顶,声音忽而变得遥远,[亭阴哥要恨我…也是自然,我…我知道他们对你不好,我也知道是我爹逼死了你娘,可是我什么都没做,什么也没能阻止,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因为云娘死了,你也不见了,我娘。。。。。。娘也走了,我真的好怕。。。]说着,伸手抓住他的衣服,[现在我只有亭阴哥你一个人了,你别丢下我!]

      燕亭阴看着那只攥得发白的小手,心头一动,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在胸口弥漫。

      见他不说话,柳盼急得眼眶又红了起来,[亭阴哥,你怎么不说话?你是不是讨厌柳盼了?]

      燕亭阴低下头,仔细看着那双兔子般发红的眼睛,既无奈又怜惜,只得摸摸她的头,道,
      [我怎么会讨厌你?]

      [那,那你能不能答应我,别丢下我一个人,我们一直在一起,好不好?]

      [如果你不嫌弃,我答应一直陪着你。。。。。。]这种话也只能骗骗小孩子,等她长大些,就会发现,和他这种下人走得太近没什么好处,到那时,这种保证又有什么意义呢?燕亭阴垂下眼帘,暗暗自嘲。

      听到他允诺,阴云密布的小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柳盼将头轻轻靠在他的肩上,感激有如温温的清泉流遍了身体每一个角落,她不知道承诺真正的意义是什么,她只知道,没有了母亲,她的世界只剩下一个亭阴哥,在往后的日子里,是她最重要的,独不可缺的亲人!

      灰蒙蒙的天色,在悲哀中相互依偎,两颗心,渐渐交叠在一起。

      ???
      总算知道何谓没心没肝!

      她那命短的娘去了还没过三九,爹居然带着五金之身跑去妓院寻欢作乐,还私自带回数名烟花女子逍遥快活,自以为隐瞒得天衣无缝,其实府里上下没有人不知道。而原本的二房一跃升格成雨府的女当家,不仅鼓励丈夫多收几个侍妾,还明目张胆地为他抓壮阳药补身体。

      一对狗男女!

      柳盼从没想过会把这么恶毒的字眼冠在自个儿亲爹身上,可是他真的是她的爹吗?他的眼中只有他的宝贝儿子。那可恶的小孩总喜欢拿着马鞭在她身后追赶,而每每在那个时候,爹总是挂着一脸冷笑袖手旁观。是了,娘在世时多少忌惮她的特殊地位,现在终于在她这个做女儿的身上连本带利的捞了回来。只怕马鞭在她身上开一个洞也没人会多说一句!把责任推到一个不足弱冠的小儿身上,什么理什么罚都行不通!

      她看得越透心越冷,谁说血浓于水?全是屁话!如果爹现在就咽气,她绝对不会因此掉半滴眼泪,她甚至怀疑自己会在心中窃喜。娘的死,本就在她心中留下了阴影,直到现在,她终于发现,原来恨一个人并不难 !恨自己的父亲更是简单!

      她可以继续装聋作哑,当作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可是,有人就是看不惯她过太平日子!不知道姜丽波那女人在爹的耳边说了什么,向来不正眼看她的爹居然关心起她的人际关系,勒令她和亭阴哥断绝来往,甚至为此将亭阴哥关了起来,还不允许她送饭菜,这不是存心想把人饿死吗?!

      更巧的是,每次她偷偷端饭菜想送过去时,都会遇见百般阻扰的人,就好比现在——

      [大小姐,您端着饭菜想到哪里去呀?]姜丽波一扭一扭地从反方向走来,边走边尖着嗓子挖苦,[不会又是给你那好哥哥送去吧?唉哟,这可不行,老爷交待过的,我可不想看大小姐受罚呀。]

      盘子在手上发出[格格]地颤动声,柳盼沉声道,[让开!]

      [这么快就要发脾气拉?到底是雨家的大小姐。]

      [让开!]她的耐性快被磨光了。

      姜丽波冷哧一声,声调转而变厉,[你不该先给我请个安吗?我现在可是你的大娘!]

      这个不要脸的女人!

      柳盼咬牙,来不及多说什么,就被从一边冲出来的人影撞个正着,盘子应声落地,满盘的饭菜全都孝敬给了土地爷。

      柳盼踉跄了几步才稳住身体,恶狠狠地瞪过去。

      [喔,喔,没吃了,没吃了——喔——]雨家的独子雨旭志开心地舞动双臂,手中的马鞭随之有一下没一下地打在她脚前。

      [你……]柳盼气得浑身直抖,已经是第几次了?不是绊倒她,就是挥飞她手中的盘子,亭阴哥已经好几顿没吃了,再这样下去,真的会被活活饿死!

      [贱人,贱人!]雨旭志一边跳一边嚷嚷,小小年纪已经学得满口污言秽语。

      [小孩子,口没遮拦的,大小姐您可别见怪。]姜丽波以袖遮口轻笑出声,满眼的得意。
      [对了,还不快把地上的饭菜送去给你的好哥哥,要不就凉了,老爷说不许他吃人的东西,可没说连狗食也不让阿。]

      雨柳盼煞白着俏脸,死盯着眼前恶毒的女人,那眼神像要将她生吞活剥了一般。

      还瞪,谁怕啊?
      姜丽波不屑地撇了撇嘴角,调子又提高了八度,恨不得把家里所有的人都引过来,[哟——有时间瞪我不如赶快把饭拾摞拾摞,饿肚子的人可等不了。]见柳盼仍然不发一言,索性对正在饭菜上乱踩一通的儿子吩咐,[志儿,你去叫牢头把门开了放人出来,我看饿得半死的人还能挑!]

      [好啊,娘——]话音未落人就跑远了,看来比被关的人还急不可耐——急不可耐地想看一场好戏。

      不一会儿,颤巍巍的人影一跛一跛地走近。

      [亭阴哥……]柳盼捂住嘴,不敢置信地看着那幅遍体鳞伤的身体,老天!!他居然被打成这样!!?

      见他一个重心不稳,就要跌倒,急忙迎了上去,抖着伸出双手想要扶住摇摇欲坠的身躯,却在看到马鞭抽来的时候化为惊惧地叫喊:[小心——]

      被折磨地只剩半条命的人哪快得过鞭子?

      [嘶]地一声,原本就破烂不堪的衣服上顿时被划开一道口子,碎布和着血肉飞溅出来。

      燕亭阴摇晃了几下,终于不堪疼痛,摔倒在地。

      眼看那个小魔鬼扬手想再挥鞭,柳盼心神俱裂,大叫一声,扑上去挡在上面。

      小魔鬼才不管眼前的是谁,是亲姐姐也照打!谁叫她碍着他的眼了!

      [好了,志儿!]姜丽波及时喝住儿子,再嚣张心里也还有个底,这冷嘲热讽不打紧,真的伤到那丫头,要是王爷一怪罪下来,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雨旭志身子一缩,停下了挥鞭的动作,本还想抱怨几句,却看到娘眼中的锐光,舌头霎时短了半截,只得嘟哝地放下手,怨愤的眼神投向窝在地上的一对人。
      娘为什么不让他好好教训一下狗奴才还有那小贱人,平时不都在他面前辱骂个不停吗?

      姜丽波没空理会儿子,径自开口:[小孽种,你的小姐给你送来饭菜了,还不快吃?]说着还用脚尖挑了点泥土附在地上那摊残汁上。

      [没关系,亭阴哥,柳盼再去拿…]

      [再去拿?]姜丽波大惊小怪地打断她,[你当咱们这儿是养狗的吗?老爷交待过这雨府的粮食是给人吃的,可不是用来喂狗的!]

      [你这个。。。]刚想驳斥,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唏嗦]声,回头一瞧,看见亭阴哥居然跪伏在地上,双手捧着那一堆泥渣饭迫不及待地往嘴巴里塞。

      [亭阴哥!!]柳盼跪上前,两手拽着他的衣袖,想要阻止,却被他一手挥开。

      燕亭阴只顾着眼前久违的食物,连把柳盼挥跌在地上都浑然不知,他太饿了!

      不要,不要!她不要亭阴哥这样!

      水光迷蒙了眼前的景物,看着燕亭阴一口接着一口扒着地上的饭菜,泪水止不住溃决。

      [呵呵,对嘛,是狗就要有狗的样子。]

      [你说什么?]身子[倏]地僵直,眼光一瞬间变得狠决无比,柳盼拾起盘子站直身体,朝一旁煽风点火的女人一步一步趋近,脸上隐藏的风暴看得人不禁牙齿打颤。

      [你再说一遍!你有胆再说一遍!!]用力把盘子砸向那张令人作呕的脸,接着猛扑了过去。

      这女人该死!!

      眼前一闪,姜丽波根本猝不及防,就被盘子砸中额头。

      她大呼一声,还来不及捂痛处,就被突然冲上来的小人影撞跌了出去。

      [你这个死女人!别以为我娘去世了你就能骑到我头上来!亭阴哥是我哥哥!你敢叫他孽种?你敢叫他狗?你居然让他像现在这样?你去死吧!!]柳盼疯了一样撕扯着,她要把那张恶心的脸撕烂!

      [你,你干什么?住手!啊——]她的头发,她的脸!

      柳盼像只发了狂的野猫,一手死楸着散乱的头发,一手抠住暴睁的眼睛,姜丽波被她的模样骇到,甚至连招架的力气也使不出来,任自己的头发被一缕一缕的楸掉,任由脸上被抓住一道道血痕。天哪!那丫头现在还想抠出她的眼珠!

      [还不给我住手!!]
      [哇————]

      暴戾的喝声和凄惨的尖叫先后响起。

      那一瞬间,所有的人像被雷电劈中一样,全顿住了动作,往同一个方向看过去——

      一滴,两滴。。。。。。

      自指尖流下的鲜血瞬间将地染红了一片。燕亭阴脸上挂着狰狞的笑容,缓缓,缓缓地把头扭向人群。而他脚下躺的,正是刚刚挥鞭抽人的雨家独子。刀,插在胸口上,深得直没刀柄。雨旭志两眼翻白,连抽搐都没有,当场死亡。

      刚从长廊走出,想阻止这出闹剧的雨天远,被缠打得衣裳不整,跌坐在地上的姜丽波,围在四周看热闹的家仆,全都被眼前的景象吓掉了三魂七魄。

      瞬间的惊悚一闪而逝,柳盼飞快起身,一把拉住燕亭阴的手,拖着他直奔后门。

      逃!快逃!她不知道哥哥从哪儿拿到的刀子,也没看清他到底是怎样下的手。可是,如果不快点,他就死定了!爹决不会放过他的!!

      雨天远愣在原地,仍未从这幅景象中回过神,直到姜丽波凄厉的哭叫声响起,他才猛然惊醒,眼周霎时泛出红痕——
      他做了什么?那个该死的贱种到底做了什么?

      发狂地暴喝出声,[给我追!把那个孽种的尸体给我带回来!!]
      他杀了他唯一的儿子!!他断了雨家的命脉!!

      ???

      跑!跑出这个令人憎恶的地方!对了,逃到九叔那边,爹就没法子了,求九叔保住亭阴哥。只要他逃出雨府就不用再受折磨了!她也留在他身边,她会做点心,会织布,她来照顾他,就这样,就这样!她要天天给亭阴哥吃她最拿手的菜,她要亲手给亭阴哥做新衣服,他们可以,他们可以——

      绮想嘎然而止,柳盼惊骇地看着脚前不远处——

      悬崖!!天!雨府后门唯一的路竟是通向悬崖!上天当真这么残忍!连后路也要截去吗?

      身后传来一阵喧哗,柳盼茫然地回头,看到一群彪悍的家丁手持刀棍赶了上来。

      为首的人看见自家小姐在前,不敢造次,忙命下人暂时停步,[大小姐,后面危险,请您快过来。]爷要他们杀了孽种可没叫他们连小姐也给做了。

      柳盼摇了摇头,双手环上燕亭阴的臂膀,[我不过去,不许你们动亭阴哥一根汗毛!]

      冷沉的声音令为首的家仆退了一小步,没想到平日不起眼的大小姐居然这么有威严,光那气势就让他心里直发突。回想刚刚在后院的一幕,心头愣是浮出惧意。如果小姐也扑过来抓他该怎么办?

      [小姐,您别为难咱们了,咱也是受老爷命令办事,请您快让开,刀棍不长眼啊。]

      [如果我不让,难不成你们连我也打了不是!?]

      [奴才不敢。]连忙下跪,今个儿的小姐怎么感觉那么尊贵,眼神锐利地叫人不敢逼视。

      眼见局面僵持不下,燕亭阴虚虚呼出一口气,轻轻地拿开缠在臂膀上的小手,一步一步往后退——

      [亭阴哥!你想干什么?]再过去一步就要踏空了!

      死灰般的脸上浮出一朵破败的笑容。
      [柳盼,我贱命一条,承不起你的关爱,珍重。]说完身子一仰,直朝崖底坠落。

      [不————]

      怎么可以?他怎么能这么做??不是说好的吗?不是答应陪她的吗?不是答应永远不丢下她的吗?他怎么能这么轻易就毁掉承诺?不要!她不要再承受一次失去亲人的痛苦!

      好!他要下地狱,她陪他一起!

      抓不住飞落的衣角,柳盼心一横,飞身纵下万丈深渊,上穷碧落下黄泉,她只要他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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