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繁光一何思》三钱声色

43、屏烛归家

　　唐家堡内门主楼是一座高悬于半空的巍峨建筑，数根石柱支撑着高逾百丈的空中平台，只能靠机关上下，地面则由五个巨大的机甲人守护。半空中平台的中心是门主议事用的正堂，围绕着正堂有四个稍小的平台，是四堂长老的正厅。

　　唐烟与繁荧先上了正堂。现任门主唐傲天自当年枫华谷之战后，常年在后山密室中闭关，极少出现在主楼，如今不在正堂中也没甚稀奇。不过大抵是强敌压境的缘故，这后半夜里，唐老太太竟然在这。

　　“老太太！”唐烟见着老人先是一怔，随即快步上前，单膝跪地朝老人行了一礼。

　　唐老太太是如今唐门中辈分最大的老人，已有九十九岁高龄，是前任门主唐简的养母，若按族谱论，唐烟该喊她曾祖母。

　　老人看着跪在跟前的唐烟，慈祥的笑了笑，托着他的手臂让他站起来。

　　“你回来了。”

　　唐烟站起身，就势扶着老人坐到主座上，口中问：“老太太，这么晚了您怎么还在这？”

　　“外面围城之事你可知晓了？”

　　“是，我是走密道回来的。”

　　老人叹了口气：“那军阵咱们一时破解不了，但唐家堡也不是那么容易攻破的。前日浩气盟的援军已到，这场争斗这两日便要见分晓了，自然忙碌些。”

　　唐烟点点头，却还是皱眉说道：“这些事交给我们办就是，您不该熬夜。”

　　“无妨。”老人笑笑，目光落到站在一边的繁荧身上，她问道：“孩子，是唐烟带你来的？”

　　“是，老太太。”繁荧点点头，恭敬的朝唐老太太行了个礼。

　　唐老太太上下瞧了瞧他，转而问唐烟：“你带着外人走密道进来？”话虽这么说，语气中却没什么苛责之意，反而乐呵呵的样子。

　　老太太的眼睛亮的很，方才唐烟是拉着这孩子的手走上来的。

　　唐烟支吾了一下，摸了摸鼻梁，然后退后两步拉住了繁荧，回答道：“太奶奶，他不是外人，是我要相伴一生之人。”

　　他叫的是太奶奶，这话便不是说与唐门的老太太，而是在告知家族中的长辈了。

　　唐老太太点了点头，叹道：“你从小就是个懂事的孩子，如今也是大人了，这些事太奶奶愿意随你的意思，但你也要记得，不可胡闹。”

　　“是。”唐烟郑重的应了一声，拉着繁荧跪下，恭恭敬敬朝老人拜了下去。

　　“好了。”老太太道：“今日你们来的不巧，没工夫多说，你先到力堂去吧。你师父近日也忙碌的很，你回来正可以帮帮他。”

　　两人辞别了唐老太太，这才朝力堂而去。

　　虽是半夜，但力堂主屋灯火通明，两人去时还正遇见几名弟子从里面出来。

　　那几人见着唐烟都是惊喜交加。当日唐烟在黑龙沼中失踪是为了掩护两名同门从尸人营地脱身，后来同去的那一队人也曾回到那营地查探，却再没寻着他的踪迹。一晃数月，他们甚至怀疑唐烟已经丧命在外了，不想今日他竟又突然现身。

　　只可惜如今事态紧急，没空深谈，几人轮番拍了拍唐烟的肩膀便赶着去办事了。唐烟和繁荧走进正厅时，屋里只剩一人。

　　唐烟快步走进去，朝座上那人唤道：“师父！”

　　那人抬起头，一定睛，随即惊讶的站起身：“唐烟！”

　　此人正是唐烟的师父，唐门四长老之一，唐怀义。

　　唐怀义大步走下来，一把扶住要行礼的唐烟，端详了片刻后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回来就好。”

　　唐烟头一件事便是说：“师父，我们两人是走密道回来的，我对他绝对信任。”

　　直通四堂的密道向来是由四堂长老直接掌握，事关内门安全，任何风吹草动都要第一时间告知长老。如今日唐烟带着力堂以外的人走过了这条密道，之后或许密道中的机关、守卫者的暗号都会有所变动，至于如何变动便是要由长老亲自考量事了。

　　唐怀义看了繁荧一眼，繁荧十分恭敬的朝他行了个礼，唐怀义颌首，思量了片刻道：“既如此，这事容后再提。你当日在黑龙沼出了什么事？”

　　唐烟便向唐怀义简要说明了自己当日在黑龙沼与同门走散后发生的事，选择性的略过了诸如小遥峰、剑湖宫的部分，还特意强调了几次“是繁荧救了我。”唐怀义听完，看繁荧的眼神自然与开始不同了。

　　唐怀义虽关心弟子，但眼下也没时间再深问，见他安全回来也就放心了。

　　“你既知道走密道回来，必然是清楚门中的情况，你回来的正好。”唐怀义思索了片刻道：“先去歇息吧，明日一早来见我，等你师兄带回消息来，我还有要事让你去做。”

　　“是。”唐烟利落的应了，领着繁荧离开力堂。

　　直到离开了主楼，繁荧才轻轻呼了口气。

　　唐烟问道：“怎么了？”

　　“有点紧张。”繁荧实话实说。

　　也难怪他会有这样的感觉，蜀中虽与苗疆相隔不远，可唐家堡规矩之森严却是与五毒教迥然不同。何况如今四大势力围城，唐门上下皆是战备状态，气氛更显得肃杀压抑。

　　唐烟有意想逗他，眯着眼笑道：“不怕，我父母早逝，今日见过了太奶奶和师父，以后就不会有公婆让你见了。”

　　繁荧哭笑不得，看了他一眼道：“多谢你，我突然觉得这地方不那么严肃了。”

　　能养出这样的傻孩子，就知道这里不会是个不近人情的地方。

　　两人离开内门中心后，沿着幽长的小路走了许久，一直走到一片竹林中。

　　脚下仿佛是石子路，走起来有些磕磕绊绊的。唐烟从怀里摸出火折子，自己擦亮一个，递给繁荧一个。

　　“路边有灯。”他说着走到小路的一边，点起了一盏石灯。

　　借着那盏灯的光亮，繁荧也将另一边的灯点亮。两人一路点过去，一直走到一个小院门口。

　　唐烟推开门，拉着繁荧走进去。繁荧不经意一回头，忽然怔住了。

　　察觉到繁荧停下脚步，唐烟回头看他，见他神情专注的看着身后，又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他们的来路此时已被沿途灯光照亮，点点烛火在夜风中轻轻摇曳，斑驳的月光也透过竹林的间隙映进来，曲曲折折的一条小径恍然如幻境一般。

　　繁荧一时间看住了。

　　唐烟倒是没什么反应。繁荧没见过，唐家堡的正门外，有条长达半里的小路，每隔十步就有两盏这样相对的石灯。往日里每当夜色降临，值夜的弟子就会将沿途的石灯全部点起来，照亮回来的路。这般烛火幽幽的小路，是每个唐门弟子记忆里最熟悉的场景之一。

　　“好看？”唐烟问道。

　　繁荧点点头，眸子里映着那跳动的烛火。

　　唐烟笑了笑，在他耳边低声说道：“这是回家的路。”

　　这是，回家的路。

　　这小院子是唐烟的家，不过他自己其实也很少来这。听长辈说，这是他父母当年住过的院子，但唐烟对自己的父母已经没什么印象了。他很小的时候是养在唐老太太身边的，到八岁时拜师进力堂学艺，便同师兄弟们住在一起，只是偶尔会过来收拾一下，存放点东西。

　　一晃十几年，这院子其实大部分时间是闲置的。

　　“你平时都住在哪？”繁荧问道。

　　唐烟答：“力堂弟子所。”

　　“那今天为什么回这？”繁荧又问。

　　唐烟义正言辞道：“如今我是有家室的人了，怎么还能回去和师兄弟住在一起。”

　　繁荧恳切道：“你的家室现在宁愿和你师兄弟们住一起。”

　　当初在大祭坛，繁荧的吊脚楼空了几个月就让两人收拾了半日，如今三更半夜的到这么座常年不住人的院子里做什么？睡觉？开什么玩笑！繁荧觉得这间大厅的地板还不一定有外面的石子路干净。

　　唐烟昂首挺胸与自己家室对峙了三秒，终究还是没骨气的低下了头。

　　“我没想那么多......要不咱们去我师父那，反正他还在堂里。”

　　繁荧点起根蜡烛，环视周围，叹了口气：“算了，这个时辰就别折腾了。”

　　别处先不管，两人动手将卧室大概收拾了一下。被子什么的就别指望了，幸好如今天还不冷，他们一路上荒郊野岭也不是没睡过，先凑合一夜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收拾妥当，两人合衣睡在卧房里那张年代久远的床上。黑暗中唐烟小心翼翼的挤到繁荧身边，伸出条胳膊塞到他脖子下面。

　　繁荧枕着他的胳膊翻了个身，后背靠进他怀里，感觉到他把脸埋进了自己的颈窝。

　　“我很少来收拾这里，虽然是我爹娘住过的地方......可我一个人，住在哪也没什么所谓。”唐烟小声说着，语气中透着懊恼：“我没想这么多，我就想带你回家。”

　　繁荧握住他伸过来给自己当枕头的那只手，合上了眼。

　　他轻轻说道：“没关系。”

　　过了好一会儿，又说了一句：“这挺好的。”

　　回家的路我记住了，很好看，我很喜欢。

　　最重要的是，路上有你，家里也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