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繁光一何思》三钱声色

44、狼子野心

　　第二天一大早，两人便去力堂报到，听候唐怀义安排。

　　唐烟不出所料的被前来或传信或领命的师兄弟们拍了又拍，揉了又揉，以致于最后竟然生出了“万幸强敌压境，万幸情况紧急”这一类想法。

　　听力堂的弟子们说，长老们已同浩气盟的援军一起商议出了破阵的法子。胜败就在今日，因而这一大早，内门弟子几乎倾巢而出。

　　唐烟站在力堂门口，大大方方拉着繁荧的手，却又在师兄弟们玩笑追问时避而不答。若有人问道繁荧跟前去，他立马大义灭亲朝同门亮化血镖，直让一众力堂弟子长吁短叹：嫁出去的师弟泼出去的水。

　　唐怀义交代完唐无色，一转眼看见唐烟立在门口，便唤道：“唐烟，你进来。”

　　“师父。”唐烟走进屋，朝唐怀义行了个礼。

　　唐怀义却先看向他身边的繁荧，眼神与昨日把单纯把人当做徒弟救命恩人时已大为不同。

　　昨日他一时没有细想，后来琢磨过来，却被自己母亲，也就是唐老太太敲打了几句。如今见自己小徒弟寸步不离的带着这个苗疆少年，唐怀义心里其实很有几分别扭。

　　繁荧见唐怀义看向自己，依旧如昨日般恭敬有礼的问了声好，唐怀义也只得叹一口气，暂将心中事按下不提。

　　唐怀义道：“主楼广场上的破阵机关已经布置妥当，再过一个时辰就会暂闭外门机关，将那队摆阵的敌兵引进来。除去破阵，各处出口的机关也要全部启动，务必做出个天罗地网，将他们一网打尽。”

　　唐烟郑重应了声：“是。”

　　唐怀义又道：“你去黑山谷中吧，那处如今有十名力堂弟子，你到机关阵中把你三师兄替回来。”

　　唐烟怔了一下，抬头看向唐怀义。师徒二人对视，片刻后唐烟似乎明白了师父的用意。

　　他沉声应了句：“是！”说罢毫不耽搁，立即朝黑山谷而去。

　　力堂弟子是内门中最擅机关术的，无论今日的破阵机关，还是如黑山谷机关阵这样的出堡关卡，都少不了力堂弟子居中镇守。但唐烟觉得，他师父原是想派他去一同破阵的。毕竟三师兄早已身在黑山谷，没必要在这时特意让他去将师兄换回来，明明这些事两人都能胜任。

　　唐烟稍加琢磨便知，只怕师父是碍于他身边的繁荧。

　　破阵机关是个什么情形他没见着，但既然能破解围困唐门数日的军阵，必非凡品，只怕还要牵扯些内门的不传之密。

　　唐门百年来惯有这样的传统，有些机关暗器是不示于人前的，凡见过的，不是唐门之人就是必死之人。唐烟寸步不离的带着繁荧，那么机关阵中原本该有他去操控的位置，便只能交由他人。

　　如此一想，唐烟不由对师父心生愧疚。但眼下这样危机重重的形势，他也不可能把繁荧独自留在任何地方。

　　如此便只能尽快赶到黑山谷了，一个时辰后敌军就会被引入内堡，他必须及时将师兄换回去。

　　......

　　“怀义将唐烟派去守黑山谷了。”

　　说话的人是唐老太太，而站在她面前的，正是唐烟前夜在密道机关室中见过的天璇影。

　　天璇影依旧斗笠遮面，看不出表情，只听他淡淡道：“其实无妨，浩气盟中见过这张脸的，只得谢渊一人。”

　　“倒不是为了这个。”唐老太太道：“他身边带着个苗疆少年，寸步不离。”

　　天璇影顿了顿，道：“见过。”

　　唐老太太笑起来，口气有些感叹的意味：“昨夜里他同我说，要与那少年相伴一生。”她笑了两声却又停下了，半晌叹了口气：“影，你可想过你的一生。”

　　这回天璇影沉默了一会儿，许久方道：“老太太，我的一生却不会那么简单。”

　　......

　　黑山谷位于唐家内堡东南，不仅地处偏僻，且环谷山岩寸草不生，崎岖陡峭，便是唐门弟子无事也极少踏足。

　　但这个地方，却是离开唐家堡的出口之一。

　　除去一些不为人知的密道，想要进出唐家堡，明面上有三条路。一是外堡正门，进来就是唐家集；二是嘉陵江，可由水路直抵内门西南沿岸；第三条，平日没人走，就是黑山谷。

　　唐烟极仔细的检查着阵中各项机关的状况，一丝不苟的样子让繁荧又找到了昨日刚进唐门时那种如临大敌的感觉。

　　“此处机关阵马虎不得。”唐烟解释道：“狼牙军所知的出堡道路无外乎三条，水路他们走不了，正门定然守卫森严。今日若败走，他们极有可能朝黑山谷而来。”

　　繁荧点点头，琢磨了一下却又问道：“狼牙军？”

　　唐烟让他问的一怔，不想顺口将这话说出来了。繁荧没听过什么狼牙军，那是因为直到现在这个名字还没有被搬上过台面。

　　“就是这次摆军阵的那一队。”唐烟低声道：“表面上说是隋末叛军，实则是范阳节度使的私军。”

　　繁荧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他连中原江湖都不了解，更别提中原的朝廷了。

　　唐烟暗自叹了口气，安禄山的野心和即将到来的动乱，他什么都知道。可就算他知道又能怎么样呢？徒然心忧，却什么都做不了。

　　以唐烟一个唐门杀手的思维方式，当年他首先想到的便是暗杀此人。

　　可这事不止他一人想过，甚至有无数人做过，却始终没人成功。安禄山位高权重，常年重兵傍身，且他本身就武艺高强，身边还常伴着那个后来在中原战场上名噪一时的西域第一剑客。刺杀这样一个人，难于登天。

　　而除去暗杀一途，想光明正大的对付他，却更不可能。这人如今是圣宠正隆的三镇节度使，封东平郡王。以江湖论，哪个势力动了他，等同于和朝廷作对；以朝堂论，更是无人能与之争锋。当年那场动乱之前他的野心就真没人发现吗？自然不是，前世里宰相杨国忠就曾屡奏安禄山谋反，然玄宗始终不信。直到安禄山真的起兵谋反时，倒是喊出了诛杀杨国忠以清君侧的名号。

　　唐烟默默将那半扇许久没戴过的面具扣在脸上，目光冷冷的擦拭着手中的千机匣。

　　忽然他觉得周身仿佛被一阵轻柔的微风拂过，余光瞥见一道蓝紫色的荧光一闪而逝。

　　凤凰蛊！

　　他霍然转身看向繁荧，却见他手中握着虫笛，正看着自己。

　　唐烟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终没说出来，最后叹了口气，上前握住他的手。

　　“别怕。”

　　“我怕什么？”繁荧奇道：“我是让你不要怕。”

　　他拍了拍唐烟的胸膛，那凤凰蛊就宿在心口，浴火涅槃，刹那生灭。

　　“你如今有两条命了，一命尽管拿去守师门，还有一命。”繁荧看着唐烟，微微一笑：“可得给我留着。”

　　......

　　当日巳时，狼牙军攻入唐门内堡，不过一个时辰便深陷于主楼机关阵。及至傍晚，埋伏在内门堡垒附近掩护军阵的青城门弟子，已被月弄痕和穆玄英带来的浩气侠士屠尽，霹雳堂暗杀者则被天璇影悉数诛杀。

　　入夜时分，一队残兵进入黑山谷。

　　唐烟隐于半空山壁间的缝隙里，屏息等待那队人完全进来。繁荧悄悄从他身后探出虫笛，唐烟稍一侧头，询问的看他一眼。繁荧扬眉一笑，笛子往前一点，便见几只通身暗紫，几乎融入夜色的蝴蝶凭空冒了出来，无声无息的朝下面那队敌军飞去。

　　唐烟只望了一眼便移开目光又去盯狼牙军，眼见那队人全数进入山谷，千机匣弦动箭出，一片寂静中发出一声不易察觉的闷响。

　　紧接着，箭锋砰的一声击碎了百步外山壁上的一块岩石。

　　正小心翼翼走在峡谷中的狼牙军顿时大惊，战马嘶鸣，领队之人大喝一声，上下严阵以待。

　　唐烟那一箭只是开始的信号，几乎同时，数十枚弩箭与四面八方射出，却没一发射向地下的人。

　　他们的目标是触动山壁上的机关！

　　狭长的山谷口，两侧山顶堆满了落石，随着机关的触动以泰山压顶之势纷纷滚落下来。

　　不得不说，这一队虽是残兵，再摆不出那个厉害的阵法，可一兵一卒都堪称精锐。骤然面对落石依旧能保持阵脚不乱，躲避的十分及时，而后当机立断便朝山谷内冲去。

　　与此同时，唐门埋伏于此的弟子们也立即收手朝山谷中奔去。

　　他们此举原本也不求能伤敌元气，只为留下他们的战马而已。徒步与山间相斗，任你再如何精锐，也不能跟唐门弟子相比。

　　不过片刻，狼牙军已冲进了山谷之中。唐烟等一众先锋队伍稍落敌军一步，却并不着急，因为耳边已传来熟悉的机括声，下一刻利器相撞的巨响，狼牙军的嘶吼接连响起。

　　山谷中留守的弟子启动了机关。

　　此时紧随而入的唐门弟子们在狼牙军身后扬起了千机匣，厮杀声顿时在黑暗的山谷中沸腾。

　　“那个背后带着银光的，是领头人！”繁荧紧跟在唐烟身侧，说话的同时高举起右手，五指张开，虫笛在掌心一转。只见不远处混乱的战局中一道银光一闪而过。

　　唐烟一记夺魄箭破风而去。

　　那人也当真算得上高手，千钧一发之间感到凛然袭来的杀气，硬是闪身避开了箭锋，却也被面前原本正盯着他的唐门弟子钉了一记梅花镖。

　　其实若论这样大规模的拼杀，唐门出身的人很难拼的过正规军。所谓术业有专攻，他们更擅长的是隐匿、暗杀、一击毙命。不过此时算是占尽了天时地利，自己的地盘，又有机关阵相助，不多时便能看出胜局已定，狼牙军的抵抗只能叫做负隅顽抗了。

　　而唐烟本一意盯着那个领队之人，却不想这人身手极高，身法又鬼魅非常，乱军之中只觉他忽隐忽现，几次都几乎失去了踪迹。幸而有繁荧的秘术相助，才堪堪能捉得住他的身影。可就在这眼见着胜局已定的时候，唐烟猛然发现，那人竟在人群中一晃，悄无声息直奔密道机关！

　　这是什么人？怎会知晓密道何在！？

　　唐烟悚然一惊，飞身朝那人的方向扑去。繁荧看不出那人的目的，却看得出唐烟的惊诧和焦急，二话不说跟了上去，同时虫笛又是一挥，附在那人背后的蛊虫璨然一亮，之后便烧尽了。也多亏了这最后一亮，终于让唐烟捕捉到那人踪迹，一发蓄力已久的追命箭横越整个战场，悍然钉在了那人肩胛，方才附着蛊虫的地方。

　　那人被弩箭的冲力和撕开血肉的疼痛冲撞的踉跄了好几步，几乎就要滚在地上，却又堪堪撑住了身体，跌跌撞撞的向前扑了两步，打开山谷深处那个极隐秘的机关，一闪身钻进了密道中。